皇上不在宫中,日常的政事还是要办的。
少了一个佟国维,由陈希亥和纳兰明珠为首理政,事务解决得通畅许多。
非紧急事务不会送到准格尔战场去,免得让皇上分心。
后宫也一切平稳祥和,直到陈文心收到了皇上的第一封书信。
没打开信件之前,她忐忑许久,不知道皇上出征在外是否平安,身子是否康健。
一打开那信,开头便见一句——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初秋草原景象苍茫,并大军压境,气势雄浑。未得与念念同游,聊赋诗以寄。”
她不禁露出了笑意。
白露在旁看了,便问:“主子,皇上说的什么您这么高兴?”
陈文心朝白露嗔道:“皇上没个正经,这是去打仗呢,他还有心思念诗。”
“这是好事,说明咱们皇上成竹在胸,胜券在握!”
陈文心一笑,略得意道:“天儿越来越凉了,前几日命内务府做的冬衣可做齐全了?出门在外穿的冬衣可得比在宫里的厚实,宫里处处地龙炭火的。”
“主子都吩咐过好几遍了,内务府敢不尽心?已经做好了,主子瞧瞧再送去给皇上吗?”
“让他们拿来我瞧瞧。”
给皇上做的冬衣的确费心,陈文心让他们省去那些花花绿绿的刺绣,务求衣裳做得轻而暖就好。
要是做花哨了,怕皇上在一众将士中显得太娇气。
要是做厚了,又怕皇上的铠甲穿不牢固。
做得不暖更是不行,西部蒙古地区一片宽阔的草原,想想也知道那寒风一路畅通无阻有多冷。
陈文心检查了一遍,又朝那衣裳内层比划了一番,让白露把她做好的护身符拿来。
这是一块明黄色的方形绢布,上头画着龙飞凤舞的符咒,是陈文心特意请宝华殿的圣人从佛前取下的。
取下之后她沐浴焚香,在佛前亲自跪拜了三日,才拿了回来。
她不信佛,皇上信。
希望神佛看在皇上虔诚的份上,能够保佑他。
她拈起针线,将那块明黄的护身符缝进衣裳的内层,一针一线显得笨拙,又一丝不苟。
这回白露没有劝她。
等她慢慢缝完了之后,白露松了一口气,忙给她端上一杯参茶。
“主子现在可不禁累了,这皇阿哥啊就要出来啦。”
陈文心温柔地看向腹部,慢慢地倚在了身后的引枕上,“我没事,拿笔墨来,一会儿我亲自给皇上回信。”
她轻轻地闭上眼,在脑中思考着,要和他说什么。
说孩子很是健康,就是太爱闹腾了,出生之后一定是个淘气包。
说宫里一切都井然有序,朝堂之上有陈希亥和纳兰明珠,一切都好。
说塞外的天儿可冷了么,吃得可好么,身子可觉得有恙么……
想来想去,最后不过写了四个字。
安好,勿念。
她怕她再多写几句,就忍不住啰啰嗦嗦,家长里短一大堆了。
干脆就四个字,纸上虽轻,重在心间。
回信和冬衣一同送到北境去了,翊坤宫仍是一片祥和,前朝却乱了起来。
陈希亥手中捏着皇上传回的书信,似有千斤重,压得他开不了口。
和陈文心手上那封不同,这封信里,尽是坏消息。
底下乱糟糟地吵了起来。
“……阿尔尼那个蠢货为了在皇上面前邀功,竟然私自带兵联合喀尔喀骑兵去偷袭准格尔。他是谁的人,还用说吗?”
“什么谁的人?阿尔尼自己愚蠢,已经被皇上下令斩首了,你还想怪到谁头上来?”
“谁不知道阿尔尼是……”
“好了!”
陈希亥适时出声,“阿尔尼已经军法处置了,如今讨论这个还有什么用?尔等同在朝上,都是皇上的人。皇上御驾还在前线,你们还有心思在这争吵?”
一番话说得众臣无言以对。
阿尔尼率军偷袭大败,不仅助长了准格尔的气势,还使得满八旗子弟死伤近万。
喀尔喀那边就更不必说了,葛尔丹使了阴招,用金银财宝丢在草地上,引得那些喀尔喀士兵去捡。
他们趁乱打散了喀尔喀的阵营,阿尔尼师出突然,没有筹备完善,葛尔丹略施小计就打了胜仗。
据说战胜之后,葛尔丹命人把洒满地的金银财宝又捡回去了,上头沾染着厚厚一层的血腥。
陈希亥道:“士兵伤亡惨重,当务之急,需得再运送一批药材过去,户部尚书——”
“下官在。”
“库存的伤病药材还剩下多少?”
户部尚书面露犹豫之色,“皇上出征前就带走了不少,如今库存已经不多了,约莫是五千担。”
陈希亥点了点头,“请诸位大人议一议,这药材再运多少过去好?又要派何人押运?”
问题一出又吵开了。
“带去的已经不少了,这才死伤了一万大军,难道就不够用了?只剩五千担的药材还要往外送,要是宫中有个时疫什么的怎么好?依我看,最多再送五百担!”
“五百担管个屁用!皇上在那里呢,你就顾着你自己的小命是不是?依我看,送三千担去!”
纳兰明珠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皇上在的时候朝堂上尚且争执不休,现在皇上不在,越发难以平静了。
“依本官看啊。”
纳兰明珠开口,底下的声音总算小了一些。
“准格尔那边还得照送,京中的空缺也是个问题,不妨再购进药材来填补空虚。”
众大臣摇头叹气,这不是一句废话吗?
“户部尚书,如今国库的银子还有多少?够买得起药材吗?”
户部尚书捏了一把冷汗。
国库的银子还有多少?
够买得起吗?
买是买得起啊,这买完可就真没银子了!
他颤颤巍巍地开口:“诸位大人,还是节俭些罢?皇上把银子都拨到兵部去了,我户部现在离空壳子不远了……”
众人犀利的目光又投向兵部。
兵部尚书浑身寒毛直竖,“诸位大人都别看我啊,皇上把银子拨到军火库去造新炮了,兵部只有炮没有银子。”
众人又把目光投向了户部。
纳兰明珠道:“只要户部还不是绝对的空壳子就好,药材是悠关性命的大事,马虎不得。”
陈希亥和纳兰明珠对视一眼,彼此心里有了个数。
“这样吧,户部的存药送三千担去,留两千担在京中应急。同时往各地采购,这银子……”
万一现在把国库的银子都拿出去买药了,他日大军没粮草没军备了,又该从哪里弄银子?
纳兰明珠说了一半,打死也说不出把这银子花了的话。
“这银子,能拖就先拖着吧。战事吃紧,商贾也该为国出一份力才是。”
陈希亥说得面不改色,好像不是在说拖欠银钱,而是什么高风亮节之语。
众人目瞪口呆。
没想到国丈大人,也有这么无耻的一面。
陈希亥哪里还管的上这些,只要战事平息天下太平,有多少银子赚不得?
反之,如果战事不利,遭殃的还是大清的臣民,那时有千金万金的银子也买不回城池和性命。
他咳了一声,揭过这一章,“若是诸位大人没什么意见,就说说这押运药材的人选吧。”
……
皇上对陈文心采取报喜不报忧的政策,前朝那边,陈希亥自然乐得配合。
故而陈文心只知道户部拨了三千担药材运送出京,却不知道是为何。
众大臣拟好旨意后通知她一声,她才有机会问了一句是为什么。
陈希亥派去的人对答自如,“回皇贵妃娘娘的话,眼看秋凉气候寒冷,这些药材是送去给士兵们驱寒的。”
陈文心对药材了解不多,只看了一眼便道:“知道了。”
前朝有陈希亥在,她一点都不担心。
反倒是……
二贝勒那边,陈文心让陈文礼和陈文信,一同去贝勒府看望了一回。
自打他被逐出宫,皇上明文禁止他入宫,陈文心也没有再见过他。
想来他独自一人居于宫外,又兼储君之位被废,日子定不好过。
她让陈文礼和陈文信去看上一眼,也不枉他叫了她那几年的勤额娘。
陈文礼和陈文信很快就回宫复命了,进翊坤宫的时候,面色都不太好看。
“请皇贵妃娘娘圣安。”
陈文心忙招呼他们两近前来,白露几个亲自端果子上茶。
“不必拘谨了,翊坤宫没有外人,仍是在家那样唤我就是了。”
陈文心在“内人”面前,总是自称一个我字,叫人听了亲切。
她和这两个弟弟相处的时日虽短,感情却和陈文义、陈文仁他们一样。
二人松懈了下来,这才和她说起贝勒府的情形。
“……不太好,看他呆呆的懒怠动弹,我们以为他是病了,谁知太医看了并没有事。说是心情郁结,胃口不佳……”
换成谁被废了太子之位逐出宫,心情都不会好的。
这在陈文心的意料之中。
她道:“那府里的底下人伺候还周全吗?”
陈文信点头道:“自然周全。二贝勒到底还是皇阿哥,难保皇上日后不想起他来,那些奴才哪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