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心中已经议定此事,却把准格尔使臣晾了三日,才宣他们进园领旨。
这一道旨意,自然是要下降和硕静恪公主的旨意。
恭亲王早听到了风声,日日往园中求见皇上,都被李德全挡了回去。
皇上哪有心思见他?
本来他就不想把大格格嫁去准格尔,再听他这个好弟弟撒泼一番,只会让心情更不愉快。
还是恭亲王妃识趣,让恭亲王老老实实在王府待着,她自己则让侧妃乌拉那拉氏朝着陈文心这边递了拜帖。
不出所料,陈文心自然同意,只是并不接见她,而是让她到大格格那处去。
一则,她知道乌拉那拉氏真正想见的是大格格,二则,她也实在不知如何面对乌拉那拉氏。
两人一个躲恭亲王,一个躲侧妃,也算是同命鸳鸯。
陈文心每日让白雪她们来报,把大格格那处的情况都告诉她,她好安心。
听得大格格日日以泪洗面,乌拉那拉氏也是一进园就哭,她心里就不是滋味。
这一日,她终于听到皇上正式下旨的消息了。
“准格尔使臣可进园接旨了?”
小桌子禀道:“奴才派人盯着呐,已经来了!”
“好。”
陈文心一拍桌子站起,“去请大格格,让白雪白霏替她好好装扮,务必端庄大方,华丽高贵。”
小桌子一时不解,“主子的意思是……”
她咬牙切齿,“本宫要带她去见准格尔人。”
不多时,小桌子领着大格格回来了。
她一袭绛色滚银边的缎造旗装,踩着高高的织锦花盆底,衣襟上别着凤落牡丹撒金帕子。
看起来亭亭玉立,高贵大方。
只是面上犹有泪痕。
“请勤额娘金安。”
她福下身去,声音带着委屈的怯意。
“好格格,成天哭,把眼睛都哭肿了。”
白露端来一铜盆的热水,并面帕等物,陈文心亲自拧了帕子,给大格格敷眼睛。
“告诉勤额娘,你哭什么?”
大格格原还掌得住,被她这一问,又泫然欲泣。
“勤额娘,是我不好,我再哭旁人就要非议皇阿玛了,我不哭。”
大格格原是个聪明谨慎的人,她进宫这些时日,加上陈文心的悉心教导,早就学会了分析利弊。
“我若不嫁准格尔,也是二格格要嫁,那倒不如我嫁。我只是……”
陈文心用热帕子按着她眼角,柔声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准格尔是蛮夷部落,我怕他们……”
陈文心果断地反驳了她,“怕什么?一样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他们还能三头六臂不成?”
她又拿自己举例给大格格听,“从前满人未入关时,汉人也说满人是蛮夷。照这么说,我是不是该怕你皇阿玛?”
大格格一时听愣了。
这话说得好像没错,又好像有什么问题……
她一时竟想不明白。
好一会子,大格格愣愣道:“可是,可是皇阿玛待勤额娘这样好啊。”
“那你又怎知,葛尔丹会待你不好?”
陈文心娓娓道来,“葛尔丹有不臣之心,这不假。草原人喜好争夺,谁抢到就是谁的。你站在他的角度去想,他为他的子民去谋取更多土地,有错吗?”
大格格有些难以消化,想了想,有些怯怯地小声道:“没……没错……”
陈文心也压低了声音,“所以他只是立场与咱们不同,并不一定是个恶人。从丈夫的角度去考虑,葛尔丹是草原的枭雄,他配得上你。”
大格格不知不觉早已止住了哭,又问陈文心道:“可是勤额娘,一旦准格尔和大清打起来,他会不会杀……”
“胡说什么!”
陈文心一指头点在她额心,迅速地反驳了她的想法,“你是大清金尊玉贵的公主,借他葛尔丹几个脑袋也不敢杀你!”
“女子出嫁从夫,他葛尔丹若是个杀女人的男儿,也成不了准格尔臣民敬重的可汗,你明白吗?”
大格格听了她这一番话,越发定了心,重重地点了点头。
陈文心放下热帕子,见她红肿的眼已恢复了许多,便道:“白霜来给大格格敷粉,务必不能让人看出哭过的痕迹。”
又转向大格格,笑道:“勤额娘带你去看看准格尔的豺狼虎豹,看看他们有多厉害。”
要去见准格尔使臣?
大格格这才明白,为什么陈文心要她打扮得华丽贵重,还不能叫人看出她哭过。
她起初很想拒绝,待想明白了,还是壮着胆子道:“我听勤额娘的。”
她心里想着,先见见也好,让她知道知道自己将要嫁去的地方,到底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旨意颁下之后,准格尔使臣进殿叩谢皇上,皇上不欲多言,就想让他们退下。
他看见这些准格尔人就不舒服。
乱臣贼子,必当诛之!
而他现在不仅不能诛,还要把大清的公主送给他们,这叫皇上心里怎么舒服得起来?
他无数回告诉自己,要忍着,再忍一段时日。
他从八岁登基开始到现在,忍的事还少吗?
鳌拜专权,三番作乱,哪一次他不是忍到羽翼丰满,才一击即中……
李德全换上一盏茶,凑到皇上耳边悄声说道:“皇上,勤妃娘娘来了,还带着大格格。说是皇上这边散了后,她要亲自接见准格尔使臣。”
皇上面上浮起笑容,“她可说了,要做什么?”
李德全笑得有些复杂,略一顿,说道:“勤主子没说,但是奴才瞧主子的神情,像是……示威。”
这下皇上越发笑得厉害了,就连底下的准格尔使臣都看到了。
皇上在和贴身太监说话,他们作为外使不好问话,只是被皇上笑得心里发毛,面面相觑。
化名为木塞的葛尔丹站在最前,一双狼一样锐利的眼睛觑着皇上。
他可不想看到皇上笑,他是来让皇上哭的。
笑过之后,皇上朝着底下一摆手,“众使无事就退下吧,三月三公主仪杖出京赴准格尔,希望葛尔丹做好了迎亲的准备。”
他盯着葛尔丹,似笑非笑。
葛尔丹笑着行了一个抱胸礼,“我们大汉定不会简薄了公主。”
使臣一行刚走出正殿,只见一个穿着精致宫装的宫女站在殿外,见了使臣上来轻轻一福。
“诸位使臣请到偏殿一见,我们主子有事要问。”
葛尔丹等人虽不知道宫里的规矩,看着眼前宫女的衣着打扮,也知道不是寻常的小丫头。
那她的主子会是何人?
葛尔丹身后的一个大汉哼道:“你们主子是谁?也要看看配不配得上见咱们。”
白露不气反笑,盯着那个出声的大汉,眼神威严冷厉。
“我们主子执掌凤印,是公主的养母,是大清的勤妃娘娘,配得上吗?”
葛尔丹一听勤妃娘娘四个字,眼中一下子染上了喜色。
他那日在花园中见到的红衣女子,以为是哪个公主,后来到了御前才知道,那是皇上的勤妃。
他自那日一见之后心心念念,就想能再见到她一面,没想到这机会轻松就来了。
先前出声的大汉还想说什么,葛尔丹一计眼刀扫过去,又对着白露笑道:“姑娘见谅,我们草原粗人不懂规矩,这就跟姑娘去偏殿。”
白露微微一点头,想着这领头的还算有点规矩,便当先走在了前头。
“大汗,你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客气!”
一个汉子压低了声音,有些不忿地质问葛尔丹。
难道他化名木塞作为使臣,就丢了草原大汗的威风了吗?
葛尔丹瞧着白露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一巴掌拍在了说话那人的头上,“说了多少次,在他们的地盘别这样叫我,嫌我活得太长吗?”
那人噤声肃然。
葛尔丹道:“我去见她不是因为她是什么娘娘,只是因为我中意她。我去瞧瞧自己中意的女人,不行吗?”
这下几人都释然了,草原汉子敢爱敢恨,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放下身段,也是寻常事。
葛尔丹大步一迈,上前跟上白露。
待进了偏殿,远远看见上首坐着一位身着秋香色广袖襦裙的美人,仪态万端,高贵大方。
她身旁坐着一位旗装女子,看起来端庄得体,华贵大气,只是稍显稚嫩与局促。
葛尔丹一双眼睛全落在陈文心身上,恨不得拨皮拆骨地细看。
待他看清眼前的美人就是那日他在花园中所见之人,一阵狂喜涌上心来!
那日遥遥一见,看不真切,今日细看,才知道汉人那句诗不是假的。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如果皇帝愿意把这个女人送给他,他愿意有生之年不犯大清!
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在等待旨意这几日,他早就派人打听清楚了勤妃,知道了她许多许多的事迹。
知道她南巡救圣驾,知道她如何安抚百姓,知道她的算学打败了西使——
知道她在宫中,圣宠独一无二。
皇帝是不可能把这样的女人让给他的。
他只能打下大清的江山,把她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