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尔沁待了三四日,陈文心多半和温宜公主在一起骑马、闲话家常。
一则是唯有这么一个熟识的女眷,二则是为了安慰她远嫁之忧。
这三四日里除了偶然去骑马看风景,大部分时间皇上都和那些蒙古首领在一块儿,商讨草原上的事情。
那些大臣们自然是跟着的,陈文心不方便,也不想跟着。
她虽然大致了解局势,只是那些部落的名字到现在还闹不清楚,蒙古的这些名字实在太长太拗口了。
简单说,无非就是西蒙古的准格尔想侵占领地,从西边想打到东边来。
不过现在才吞并了周边一个小部族土尔扈特部,皇上已经命人快马传书给准格尔部首领葛尔丹,让他停止这样的杀戮行为。
准格尔名义上到底还是臣服的部落,皇上亲自下令,想来他未必敢不从。
那个土尔扈特部的世子被皇上安置在了科尔沁,如他所说的,赏赐了众多姬妾、奴仆和牛羊。
而后,大队伍就要离开科尔沁往盛京去了。
从科尔沁到盛京一路的精致奇特,路程不算太远,变化却多。
先是草地,而后过渡到低矮的树木,再过渡到高大的树林。
这一路皇上没有再浪费时间,因为计划中他们要在腊月时到京中,才好准备过年的事务。
盛京的十月已经冷得不行了,陈文心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最外头一层是火狐皮的厚披风。
宽大的披风帽子几乎挡住了整张脸,低头的时候只露出一方精巧的下颌。
她双手拢在洁白如雪的皮毛抄手里,里头还暖着一个小手炉。
“主子,冻坏了吧?”
祖茔那边阴冷,众人从那边跪拜回来,个个脸上都有些僵硬。
白露在外头候着,见到陈文心走过来忙给她换了一个新的手炉。
皇上在不远处和大臣们说话,陈文心揣着手炉往那边瞧了一眼,见着李德全跟在身后也就不管了。
她悄悄溜到陈文义那头去,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个手炉递给他。
“二哥,快暖上。”
陈文义并不冷,只是见她裹成一个小圆球儿似的,还巴巴地给自己送手炉来,少不得还是拿在了手里。
“这样的寒气,想来这一二日是要下雪了。盛京的雪比京城还大许多,你可别玩得忘乎所以了。”
陈文义未雨绸缪地先嘱咐了她一句,也没见一个自小在京城长大的姑娘,怎么会那么爱玩雪。
——除非,她并不是在北京长大的。
陈文义不禁自嘲地一笑,他还是忍不住又想到了这个问题。
陈文心哪里知道他的心里话,只道:“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吗?我如今都有孩子了。”
她一说完这话,只见陈文义诧异地抬起头,惊愣地看着她。
而后那目光从她脸上转移到她肚子上,似乎因为她穿得太多看不出什么来,因此又转移到了她的面上。
“二哥,你想什么啊!”
陈文心又羞又恼,“我说的是五阿哥!”
陈文义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咳嗽了两声,别开了目光。
他方才的确是失态了,以为陈文心有孕,又是喜又是惊。
原来不过是自己想太多罢了。
李德全赶上来,对他二人拱手道:“娘娘,将军。皇上吩咐回行宫了。”
祖茔这里阴冷非常,众人都是在京城的炉火旁待惯了的,那里受得了这样的寒气。
皇上说要回行宫,众人都忙不迭收拾起来。
“和你二哥说什么了?”
皇上上了马车,陈文心仍然和他同乘,又说起话来。
车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炭炉,她脱了抄手,把两只白嫩纤细的手放在炭炉上暖着。
“二哥说要下雪了,说盛京的雪可比京城大了,叫我不要贪玩。”
她说话的时候,口中还带着些许白气。
皇上原是倚在马车壁上的,见状又起身,也把手伸了过来。
他一边给陈文心搓着手,一边又摸摸她的脸。
“幸好穿得厚,回去以后多喝些姜汤。”
又是姜汤,自打一进入盛京,皇上就不停地吩咐人熬姜汤。
上从皇上起,下至那些侍卫们,个个都在喝姜汤,一天少说也要喝一碗子。
皇上是个最在意身子保养的人,又因为陈文心是女子,所以在这上头一丝都不肯放过。
姜汤驱寒是最好的,总比病了上不了路好。
旁人一天喝一碗姜汤,陈文心少说要喝两碗。
皇上还时不时就问白露,“给你主子衣裳穿了几件?今儿姜汤喝了几碗?”
白露不敢怠慢,非把她裹成一个球儿才自觉有脸向皇上回话。
“做什么又喝姜汤?不如午膳把古董锅拿出来。咱们从宫里出来带了好些,也分给那些大人们吃吃。”
吃火锅是最能驱寒的,味道又美,比姜汤好多了。
皇上一听也罢了,“这时节的白萝卜好,多吃些也抵得过姜汤了。”
俗话说,冬吃萝卜夏吃姜,白萝卜也是驱寒的好物。
“好啊!”
如今虽到了冬时,盛京一带新鲜的蔬果不多,都是为着皇上来特特用暖炉烘出来的。
但是这里也有地道的美食,如各色菌菇、山参鹿茸、野鸡狍子等。
午膳就把古董锅端了上来,皇上命纳兰明珠父子、陈文义和王熙等大学士一同用膳。
皇上和陈文心摆了一个座,臣子们在下首也分开摆了两个座。
余下的锅又分出去给其他随驾的臣子,和盛京本地迎接的官员。
众人都被祖茔那边的阴冷扑着了,如今吃着这热气腾腾的古董锅,十分受用。
皇上也十分喜欢,命这些锅不必收起来,待在盛京的这些时日常常要用的。
吃饭也没闲着,皇上道:“昨儿佟国维的奏折递了进来,沙皇没有回音。派使臣要求和谈,没想到老毛子竟然直接不回话了。”
纳兰明珠道:“沙俄原是蛮夷之邦,皇上纡尊降贵亲派使臣,沙皇竟然拒不回话。真是不知礼数!”
不回话这种做派的确是小气了点,要么就大大方方地表示我就是要抢你们大清的领土,要么就乖乖认怂回去。
拒不回话是怎么个意思?
“朕想着,老毛子是看上咱们的城池了。只是碍于大清国力强盛,一时也不敢把脸撕破,所以且和朕混着。”
这是唯一的可能了。
黄机道:“皇上,臣以为越是如此,越应该主动出击。尼布楚和雅克萨在黑龙江流域,沙俄在东部的军力不足,要夺我们一定能夺回来。”
他是一个文臣学士,原不该抢着对战事发表意见的,只是心里的这股想法实在炽热。
早在皇上说要来盛京祭祖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想了。
皇上还未开口,陈文义淡淡道:“臣附议。”
得到陈文义这么一个军功卓著的武将肯定,黄机就更加敢言了。
“顺着黑龙江流域往下就是大清东北部最富饶的地方,也是先祖诞生的地方。所以此地必争,不能姑息。皇上先前为着收复台湾的战事而不肯和沙俄正面敌对,如今是时候了。”
皇上冷笑一声,“如今天寒地冻,老毛子那里比盛京还冷。就算挨过这个冬天无事,等开春朕料定他们是有动作的。”
皇上这话,基本上就是认同黄机的建议了。
王熙这回却有了不同意见,“皇上,此事还需详细部署。尼布楚和雅克萨不大,比弹丸之地台湾还要小上许多许多。然而牵一发则动全身,沙俄会不会借机挑起大面积的战争?”
“皇上您别忘了,准格尔……”
王熙这话只提了个头就没再继续说下去了,准格尔那边就已经够皇上头疼的了,哪里能应对得了两线作战?
何况这两线和台湾可不一样,台湾就算打不下来,也就是浪费了人力物力罢了。
台湾水军再强,也还没有攻上福建的胆量,最多就是小打小闹,抢夺些粮食罢了。
准格尔和沙俄就不一样了,这两地民风彪悍,军力强盛。
不打则矣,打了就不能败,否则只会让对方乘胜追击。
最可怕的是,如果他们二者联手,将会对大清造成巨大的威胁。
而现在看来,准格尔的确有向沙俄示好的意思……
皇上又沉默了起来,臣子们可以畅所欲言,他却要三思而后行。
因为他是皇上,他的话会影响整个大清的安危。
“兰襄,你以为呢?”
陈文义拱手道:“臣以为黄大学士所言有理,臣主战。不过这战不能随便站,要打一场必胜之战,挫挫沙俄的锐气。”
“准格尔有叛逆之意,若二者结盟,固然令人可畏。若是咱们能先给沙俄一个迎头痛击,准格尔就会对他的新主子产生犹疑。”
像蒙古人那么骄傲的性子,若是向败军投诚,是在折损他们的面子。
就算葛尔丹出于利益的考虑想投靠沙俄,他麾下的部属也未必肯听。
皇上道:“只是若要如此行事,就得策划一场必胜之战。如何能保证必胜?”
这个世上,凡战则有胜负,谁敢说自己打仗能必胜呢?
这倒像是一个无解的命题。
陈文心一直默默不吭声地吃饭,听到这里抬头道:“这有何难?我二哥去,必定能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