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些满八旗之人都离开了,众士兵都纷纷夸赞起陈文心来。
“四公子好本事啊,刀剑在前丝毫不怯,还能言谈自若。”
“四公子小小年纪就这么厉害,长大了一定比将军还厉害!”
“瞧他们那嚣张的样子,咱们绿营要不是有陈将军兄弟几个,还不知道被满八旗欺负成什么样子!”
陈文仁今日的表现也让士兵们刮目相看,他一向只管着军需,看起来倒像个文官一样斯文气。
众人原以为他就是个不温不火的老好人性子,没想到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他竟然也能据理力争,和满八旗叫板!
那副模样,看起来才真像和陈文义是亲哥俩!
总之,这陈家门第富贵,子弟居然没有一个孬种!
这真是天地毓秀都钟于一门了啊。
陈文心也对陈文仁方才的表现十分惊讶,原来他并不是看起来的那么斯文气,该强硬的时候他丝毫不比陈文义软弱。
陈文仁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笑道:“我是绿营守备,平时就管着这些粮草刀枪的。要是连兄弟们的口粮都叫人抢走,我还当个什么鸟官!”
他一时激动,竟然冒出了一句脏话。
在此情此景之下,非但不显得粗鲁,反而十分贴心。
士兵们都有些感动,从前被满八旗欺负惯了,现在挣回面子来,倒还有些不习惯呢。
陈文心看向众人,知道今日之事虽然摆平,士兵心中尊满抑汉的疙瘩还是难以消除。
其实在排挤汉人这一点上,大清做得已经算是好了。
在蒙古人入主中原的元朝,汉人的地位更加低下。
在大清,起码汉人可以考科举,可以入朝为官。
皇上尊重汉人大儒,抚恤前明遗老,甚至还会跪拜前明宗祠。
在明面上,还是满汉一家的平等地位。
当然,这皇位毕竟是满人坐的,满人的地位比汉人高些也属寻常。
这个时代,人们的思想觉悟还远远没有高到民族团结的地步。
她出言道:“这几个不过是满八旗的渣滓罢了,他们之所以气急败坏,正是因为皇上抬举咱们汉人呢。你们想想,从前绿营的待遇可比他们差多了,他们哪里稀罕来抢咱们的军粮?”
“现在皇上抬举汉军,给的粮食都是上等的,他们自然不忿。让他们不忿去,只要皇上看得见你们的功劳不就行了?管他们这些小人做什么!”
士兵们闻言一想,还确实是如此。
“是啊。从前咱们能吃到江南的稻米就不错了,如今关外的上等米也有咱们的份了。”
“将军带着咱们立了军功,将军在皇上面前得脸,咱们绿营自然也在军中有脸了。”
“万岁爷看重咱们,他们这些娇生惯养的满八旗少爷兵,哪里比的上咱们的厉害!”
士兵们心里都舒畅了许多,他们是拿命在换军粮,换一家老小有一口饱饭吃。
如果为此失去尊严,受尽欺辱,他们如何能打得好战呢?
陈文义适时出声道:“所以你们要记住,不管人家怎么挑衅,你们来禀报就是,不可私下斗殴。他们目无法纪,难道咱们也目无法纪吗?”
“他们要挑衅,任凭他们去,咱们只做好自己的本份。你们放心,谁要是挨了满八旗士兵的拳头,本将军绝不会袖手旁观!”
陈文义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如果满八旗再派人来挑衅,就随他们去。
一则他们不敢真的闹事,违反军纪他们自己也讨不了好。
二则他们闹事到时候惩罚的是他们,凭借陈文义在皇上跟前的圣宠,绝不会任由自己的士兵被欺负。
有陈文义这样一番话,军中士气高涨。
此事就算过去了,陈文义把那些士兵驱散,他们几个便到陈文仁的衙署中喝茶。
欧阳皎月拍着胸口道:“方才这事实在凶险万分,幸好勤妃娘娘识破了他们的阴谋。这要是真的打起来,绿营的处境就更艰难了。”
绿营毕竟是汉人组成的,又是一个战力强大的军队。
但凡有一点点对满人的愤懑之意传达出去,都有可能被诬陷为谋反大逆。
别看陈文义现在在朝中名声大噪,一旦绿营被扣上谋逆的帽子,首当其冲的就是他。
“皇上如今看重汉人士兵,收复台湾全靠汉八旗。就算今日真的打起来了,也未必有那么严重的后果。”
京中满汉士兵的矛盾一直存在。
满八旗的老人退下去,儿子顶替父亲的职位上来。
这些没真的打过仗的二世祖功夫不行,惹事挑衅倒是好手。
天子脚下他们不敢胡作非为,也就是拿汉人士兵找点乐子罢了。
因为他们吃的准,这些汉人士兵不敢抵抗,也不敢把事情闹大。
一闹大,不用问事情缘由,上头铁定是向着满八旗的。
皇上对这些事也有耳闻,只是碍于老臣的颜面,加上没出过什么大事,便放任不管了。
陈文心沉吟道:“不过不管怎么样,背后主使之人是想引起敌对矛盾,这是肯定的。”
绿营从陈文义接管之前,就有平定三藩的大功。
陈文义接管之后,只有比从前更加军纪严明、军力高涨的。
“满八旗的人咱们也认不清,只知道方才那人也是个四品官衔头。他来讨要军粮,想必也是个守备官职吧。”
陈文仁猜想着,“我看他们穿得是镶蓝旗的服制,这事儿差不离。”
镶蓝旗在满八旗中是下五旗了,管制也很复杂,并不是一整个旗由同一个人管辖。
这事到底是谁指使的,还真不好说。
“慢着慢着,会不会是咱们想太多了?也许只是这些士兵自己想来找事呢?”
欧阳皎月打断了众人的思路,她的思路竟比陈文义等人还要粗野,全然没往深处想。
“满八旗士兵寻衅汉人士兵,不论是汉八旗还是绿营,都是常见的事情。也没闹出什么大事,不是一向如此吗?”
陈文义白了她一眼,“今儿这局面你瞧瞧,能一样吗?那些满八旗的士兵就算寻衅,也没有几十个人就敢跑到咱们军营里来的道理。”
几十个人想讨他几万人的便宜?
做梦!
他们绝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陈文心也道:“况且还不是言语挑衅,是抢军粮。汉人士兵一向退让不肯滋事,那是在根本利益不受侵犯的前提下。现在人家要抢你活命的粮食,这分明就是有意来讨打的。”
陈文仁点头道:“没错,况且他和我平级,二弟却比他高出两级。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越级以下犯上。”
可是看那个满八旗军官方才的样子,他简直恨不得陈文义亲自动手打他一顿!
他们都这样说,欧阳皎月也渐渐听明白了。
这绝不是一起普通的寻衅兹事的小案,其中暗藏的深意,想想就令人胆寒。
不仅是绿营,更是陈文义,是整个陈家。
“那,会是什么人居心这样恶毒呢?”
欧阳皎月常在军中,她因军功初被晋为千总,对于朝局还完全没有概念。
“若说朝堂之上,看不惯陈家的人也多了。”
首当其冲的便是索额图和佟国维,索性有个纳兰明珠保持中立。
他一心希望陈文义成为他的乘龙快婿,其子纳兰容若又和陈文义是好友,他自然不会对陈家格外排斥。
要说他们为何排斥陈家,说到底不过是陈文义军功太显,陈家树大招风。
偏偏,陈家是一个毫无根基的汉人之家。
先帝顺治爷在位之时,临驾崩之前就写过罪己诏,其中一罪就是过度推崇汉人。
没想到这一“罪”,到了康熙这时不但没有改正,反而变本加厉。
——皇上比先帝,更推崇汉人的文化,更加重用汉人的大臣。
那些老满洲贵族,像佟佳氏或赫舍里氏这些大姓,自然就不乐意了。
他们辛辛苦苦跟着太祖爷打进关内占据了中原,结果地位还受你们这些亡国之人的威胁,你说他们气不气?
陈文心忽然笑道:“我希望,这事是佟佳氏一族的手笔。”
在宫里,佟贵妃就是陈文心的敌人。
如果佟佳氏一族对陈文义的绿营出手,那便顺理成章。
如果是旁人……
那就意味着他们多了一个看不见的敌人。
“对了,荣嫔的父亲是吏部员外郎,他的儿子也在朝中担任要职。我想着,大哥二哥若是有空,可以和马佳氏一族多结交结交。”
她和惠妃现在在宫中联起手来对抗佟贵妃,荣嫔自然也是盟友。
惠妃的母家过于低微,但荣嫔的母家不容小觑。
后宫和前朝的关系千丝万缕,多一个朋友,自然多一条路。
以她和荣嫔的结盟,想来马佳氏一族不会拒绝陈家的示好。
陈文义闻言,看着她身着男装,面上的笑意如春光灿烂。
她仍是从前那个明媚的少女。
她也不再是个柔善可欺的女子。
一晃眼,她怎么就长大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