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铁证如山,那个满八旗军官想抵赖也抵赖不得。
他睁大了眼,拔起佩刀一把插在一袋军粮上,里头白花花的大米如水般流了出来。
他大怒道:“你们瞧瞧这是什么米,这是我满人的老家关外来的米!”
只见那米较为短圆,颗颗晶莹剔透,犹如细细的珍珠。
绿营士兵一贯吃的是江南米,比起这些米要白,也要细长。
他并没有说谎,这的确是关外的米。
而他紧接下来的一句话就惹了众怒,“你们这些汉人,也配吃我们的好米吗?”
这话一出,绿营之中的士兵都沸腾了。
汉人士兵的地位原不如满人,一应吃穿用度差他们一大截也就罢了,就军需用品都比他们差。
好容易这两年绿营的战功被皇上看在眼里,一应供给都渐渐向满八旗看齐了,谁知这厮竟然还来羞辱他们!
“谁还不是为大清战场拼杀的,我们怎么就不配吃!”
围观的绿营士兵中爆出一声大喝,紧接着怒言就像洪水决堤一般收不住了。
“我们才从科尔沁血战回来,你们呢?”
“干的活比我们少,吃的还比我们好,凭什么?”
“我们怎么就不配吃关外的米了,你就没吃我们汉人的粮了吗?”
这话越说越群情激奋,隐隐有了剑拔弩张的势头。
陈文义大喝一声,“好了,都不许吵。”
要说关外的是满人的,关内的是汉人的,这就涉及到敏感的政治问题了。
这话传到朝廷里去,绿营的士兵讨不了好。
那个满八旗军官挥刀直指陈文义,“好啊,你们绿营是要造反了吗?”
那刀几乎就指到了陈文义的脸上,他轻巧地向后一躲,然后两指捏住了那闪着寒光的刀柄。
他的手腕向后一勾,竟把那刀向着他身前勾进了两分,然后另一手夺过了刀柄。
说时迟那时快,那把大刀在人们还未看清之时,已经被夺到了陈文义的手中。
他随手往边上一丢,那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吓得那边的满八旗士兵都往后躲。
“你最好小心些,刀剑无眼。以下犯上的罪名,你承担不起。”
他方才制止了绿营士兵们的牢骚,倒让这个满八旗军官以为他是示弱,竟然直接挥刀向他。
他是不想让自己的士兵理亏,让人抓住把柄,但绝不会纵容满八旗恣意欺辱。
那一刀如果真的在陈文义身上哪怕留下一丝一毫的伤口,这些满八旗士兵今天怕是都不能活着走出绿营了。
“兵部既然把这些军粮送到了绿营来,定是有指令的。就算是真的送错了,那是兵部的错,干绿营何事?”
“要拿这些军粮走可以,让兵部的人来拿。至于你们……”
他冷冷一笑,“怕是没有这个资格。”
不管有错没错,这事让负责调配军粮的兵部来管,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你们绿营,是要跟我们满八旗作对吗?”
那个军官瞪起了眼睛,一副挑衅的模样。
陈文心悄悄扯了扯陈文义的袖子,心中有些狐疑。
这个军官的职位看起来并不如陈文义高,他带的人手也不过是三五十人,远远没有到抢得走军粮的地步。
可他一直不怕死地在挑衅。
那副模样,似乎生怕陈文义脾气太好,容忍了他们似的。
哪有人主动想找死的?
这事恐怕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背后必定有人指使。
陈文心笑着上前,“这位大人说哪里的话?满八旗自然比绿营尊贵些,这些军粮你们想要就拿去吧,尽管拿些陈芝麻烂谷子来换就是了。”
她大手一挥,一副毫不在意这些军粮的模样。
“来人呐,把这些军粮原样捆上,让这些满八旗的大人抬走。”
她就不信了,这三五十个士兵,连板车都没有多拉几幅来,能带的走这些军粮?
绿营的士兵一听就急了,还以为她真的让他们把军粮拉走。
碍于陈文义在这,他们才不敢说话。
那个满八旗军官听了这话简直比绿营士兵还要沮丧,他原就是要来挑事的,特意带这么一点士兵来挨打的。
一旦满八旗士兵被绿营士兵围殴这种话传出去,以汉欺满,必能使朝中满人大臣激愤。
到那时,陈文义统辖绿营,自然讨不了好。
谁想到这陈家两个长兄倒还硬气,这个老四竟然是个怂蛋,误了他的大事!
拉军粮?
他就带了这么点人,怎么拉得完?
“既然大人不愿意去禀告兵部,二哥,不如拿你的帖子去请兵部尚书大人来一趟,也好做个见证。咱们这些军粮,的确孝敬了满八旗了。”
“小桌子,你去请大阿哥和太子来。早些时候我说要来绿营,他们就想和我一起来呢。现在正好让他们瞧瞧,满八旗的威风。”
众所周知,陈文礼和陈文信两个是阿哥们的侍读。
又因为陈家在宫中有个勤妃,据说是当代不世的才女,竟能以女子之身给阿哥们当师傅。
因此陈文礼和陈文信与阿哥们越发交好,况且阿哥们如今随驾住在畅春园,能请得动他们来并不奇怪。
绿营的士兵们听到这里,才明白了陈文心的用意。
她明面上是说让他们尽管把军粮拉走,又说要把兵部尚书和太子以及大阿哥请来,便是要做此事的见证。
实际上,就是拿这些人来威慑他们。
——你们要拿军粮?可以啊。让大家都看着你们拿,看完了咱们再到皇上跟前说话。
到时候,看你们拿什么来掩盖强抢军粮的大罪。
既然他们要抢,让他们抢就是。
抢成了才能定他们的罪,让他们抢才好呢。
小桌子应道:“奴才这就去。”
那个满八旗军官一眼就看见了小桌子腰上挂的腰牌,那是出入畅春园的腰牌。
就算是陈家的公子,也不能连个奴才身上都有随意出入的腰牌吧?
再看他的模样,躬腰缩肩似乎成了习惯,那体态分明就是一个在宫中呆久了的太监。
太监那就不简单的,说不准这个太监就是太子,或者大阿哥借给陈文礼的呢?
他忙道:“慢着慢着,小哥且慢走。”
他亲自上前拦住了小桌子,不让他离开。
这事要真往畅春园里一通报,他们可讨不了好。
“嗐,多大点事,也要禀告到园子里去?我不拿你们粮食,留着你们吃吧,也尝尝我们关外的大米。”
陈文心嗤笑,“你们关外?什么你们我们,大家都是大清的子弟兵,关内关外,不都是大清的么?”
“更何况,这位大人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吧,你去过关外么就来说嘴?”
她肆无忌惮地嘲笑着这个满八旗军官,绿营的士兵们听了也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不能打满八旗的士兵,毕竟他们人多势众,打起来自然理亏。
不能打,不代表不能嘲笑啊。
最好惹急了他们,让他们先出手。
只要陈文义在这,绿营的士兵不敢随意妄动,到时候就是满八旗士兵理亏了。
“你个毛头小子知道什么!”
那人有些心虚,他的确是在京城里生的,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关外。
不过关外是满人的老家,这点他还是知道的。
不然为什么皇上在这里有个京城,关外还设一个盛京呢!
听着那些绿营士兵的嘲笑,他的脸都气绿了。
现在换成他们被人羞辱了,打嘴炮就能解决的事情,那些汉人再傻也不会主动动手的。
他想挑动绿营士兵暴乱的目的,算是泡汤了。
“你这个小子,嘴皮子这么厉害,这就是你们汉人的什么仁义礼信吗?”
有陈文义在这,他也不敢动手,只好也打起嘴炮。
他说的这个词儿,正是陈家兄弟几人取名的根源,乃是儒家提倡的纲常。
“军粮都给你了,还不够仁义?小桌子快去,把太子殿下和大阿哥他们速速请来,让他们看着我们送军粮。”
小桌子作势又要去请人,气得那个满八旗军官一跺脚。
“走走走,我们走还不行!”
他抬起脚就走,抢在小桌子的跟前,不让他有去请人的机会。
他身后跟的满八旗士兵灰溜溜地跟在身后,头都不敢抬起,就怕看到绿营士兵们取笑他们的模样。
他们大摇大摆地来,原就是为了挑事的。
那些军粮的确好,只是他们抢了也没用,还给自己惹了麻烦。
上头发下话来,只要让绿营的人先动手打了他们,他们乖乖挨打,一人就能领五十两银子。
原先看陈文仁那么激动的模样,还有那些士兵都在旁发牢骚,还以为这事能成。
谁想到半路杀出了个陈文义和陈文礼,那个陈文义是皇上亲封的武冀将军,自然威风不同常人。
这也罢了,连陈家那个小小年纪的老四都厉害得很。
都说汉人比他们满人聪明,这样看来,他们不服也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