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窗的雅间视角甚好,正好能看到下头热闹的街道。
陈文心在那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地入席用膳。街面上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很有意思,两位大学士还就风土人情和她聊起来了。
先是陈文心说看街上小贩叫卖的物品,此地真是物产丰富。不但有各色当地特产水果,还有河水中产的鱼虾及海中的虾蟹贝类。
“此地如此物产,也算得是风水宝地了。”
陈文心的观察点叫他们心生佩服,原以为少年女子只爱脂粉钗环,爱看热闹罢了。没想到,这位勤嫔娘娘在窗边看了许久,竟然是看这些。
黄机忙接话,“此地山地起伏,最宜果木种植。京城里多半的苹果,都是山东省运输过去的。”
“况且有黄河流经,入海口又不远,所以淡水和海水产物兼而有之。”
王熙道:“此地贩卖海货,也说明了河运治理初步见效,否则海上商船也不敢驶入此处。”
他们谈着谈着,又从货物谈到了当地人的饮食习惯。
皇上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孔圣人的话在此地影响极深。据昨儿个晚膳看,的确是切得十分齐整。”
是的,除了那整只扒鸡。
“口味上倒和京里差不离,就是海鲜更多了些。”
对于吃陈文心是观察得最仔细的。
皇上和她解释道:“并非京中少食海鲜,只是家里。”
“家中恐怕海鲜一物伤身,故而少食,以求养身罢了。”
两位大学士捻须点头,看来所言不假。
陈文心入宫之前,陈家是因为家贫而吃不上。
后来陈家吃得上了,陈文心已经到宫里去了,也没吃上。
所以,陈文心一直以为,京城里和皇宫中是一样的,海鲜很少。
原来不是海鲜少,是宫里不给吃啊?
怪不得呢,她吃来吃去也就是虾,和几种常见的鱼和贝类。
皇上竟然说海鲜伤身?是可忍,孰不可忍?
陈文心忙道:“海鲜岂会伤身呢,夫君瞧瞧外头这些本地百姓,他们怎么都生的粗壮高大的?”
吕宗不识时务地接话道:“夫人所言有理,医书对此早有记载,海鲜中许多种类,对于壮体健骨都是有好处的。”
皇上白了他一眼,一副就你话多的表情。
陈文心瞧瞧一脸委屈的吕宗,这人也实在可怜。好端端的一个太医院左院判,被皇上带出来各种嫌弃。
嫌弃他就别带他嘛,又想用人家的医术,又嫌人家丑……
陈文心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皇上他……该不会是颜控吧?
难道皇上说她真诚,单纯,善良,那些都是假的?难道他宠爱自己的根本原因,是因为脸吗……
陈文心的所有性格特质都是她自己的,她从未刻意去模仿过原来那个陈文心。
唯独这张脸。
想到这里,她也无心再和皇上说海鲜这回事了。
皇上见她忽然情绪低落起来,便哄她道:“好了好了,回到家里,朕吩咐膳房多进些你喜欢的海鲜便是了。”
陈文心狐疑地盯了皇上一眼。
她得找个机会验证一下,皇上到底是不是就看中她的脸而已……
掌柜的亲自跟着小二来上菜,他对于贵客,一向是这样亲自招待的。
见着桌上摆放着的整套整套精致的银餐具,他越发确信眼前这些人的身份必然非同寻常。
李德全将银针插入每一道菜品之中,然后观察银针的色泽。针不变色,他就检查下一道菜。
然后小李子将李德全用银针查过的菜肴试吃过,待一会子身体无恙,这才能夹到皇上的银碗中。
碗筷皆不变色,皇上才能将菜送入口中。
掌柜的看了这一套做法,眼睛都直了。
他可从来没见过什么人,用膳是这样小心仔细的。
饶是他知道饭菜中不可能有毒,还是看得额上沁出了汗。
等到李德全他们检查过所有菜肴的安全性,众人已是饥肠辘辘。掌柜和小二在旁边伺候,他们也不便多礼,和皇上告了罪就开始用膳了。
掌柜的站在一旁伺候,一边给众人介绍桌上的菜品。
“此菜名汤爆双脆,请众位老爷夫人先尝这道,猪肚头和鸡胗久烫可就不脆了。”
皇上对李德全点点头。
等李德全给皇上夹了一筷子后,众人也都夹了这道菜。
“这碟子里的是什么酱?闻着倒有些鲜味儿。”
陈文心夹起一朵切得和花儿似的猪肚头,在那碟子里沾了一下。
她进了雅间已经褪下了面纱,叫掌柜的不敢看,眼睛都垂到了鞋底去了。
“回夫人,这是本地特产,名叫卤虾油。是取鲜虾虾油与卤汁儿兑的,味道咸鲜。也不知几位贵客从京城来,吃不吃得惯这个。”
陈文心把沾着卤虾油的猪肚头放入口中,咀嚼了一番。口中爽脆咸鲜,真叫人吃不出这竟然是普普通通的猪肚头。
“这味道甚好。”
陈文心一面夸赞,一面看皇上。
只见皇上的面色有些古怪,似乎吃到了什么异样的东西。
皇上犹豫不决,他嘴里这个是什么东西,该不该吐出来?
当着众人的面,吐出来好像有些不雅。不吐出来的话,万一吃到什么怪物怎么办?
陈文心解下了衣襟上的丝帕,递给皇上,“什么东西?快吐出来。”
皇上皱了皱眉头,将口中异物吐在了帕子上。
那是一片小小的,略有些发红的甲壳状的东西。
“是虾壳罢?”
陈文心爱吃虾,一见着这东西就认出来了。
李德全把那帕子托着给孔掌柜看,掌柜的讪讪一笑,尴尬道:“这一定是剥虾油的时候,不小心带进去了……”
还好只是一小片虾壳,若是些什么其他的异物,比如头发指甲类的。叫皇上吃到了口中,恐怕这家酒楼从此再也开不下去了。
“不妨事。只是污了你的帕子。”
陈文心系在衣裳上的丝帕都是她心爱之物,还是条条跟她的衣裳配好颜色花样的。
譬如这条松鹤延年丝帕,就是配她今儿这件橘红色绣仙鹤纹上襦的。
“有什么要紧?”
陈文心毫不在意地冲他一笑。
众人只觉这勤嫔娘娘对皇上说话毫不恭敬,皇上待她也丝毫不拿架子。
他二人看起来,不像皇上和妃嫔,反而真的像是一对民间夫妇。
也不知这是他二人的常态呢,还是在宫外特意如此,以掩人耳目?
只有陈文义毫不惊讶,淡定地品着菜肴。
外头的街道传来争吵之声,陈文义放下筷子,当先转到窗边观察着楼下的动静。
“怎么回事?”
陈文义眸子微眯,抿着唇不语。
他与楼下安插的兵士打了几个手势,后者也回复了他,他这才转过身来和皇上禀报。
“好像是官府的衙役和小贩起了争执。”
掌柜和小二还在,陈文义显然没有把话说完整。
李德全正要让那掌柜退下,只见掌柜慌张道:“作孽哦,又来了!”
便急匆匆地跑下楼去了。
掌柜的跑得莫名其妙,众人更是起了好奇心。
“兰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都起身到窗边看,见十几个身着本地县衙差役服色的男子,在推搡路边的摊贩。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正跪在地上捡果子,他的竹筐里苹果橘子滚得满地都是。
也有收拾了东西想跑的摊贩,被差役们拎着衣领,像老鹰捉小鸡一样地拖回去了。
只听得差役口中还凶恶地大声嚷嚷着,交例银什么的。
陈文义拱手道:“老爷,按照本州府的例律,此路为主街。主街严禁摆摊设点,贩卖货物。”
原来是这些小贩违反了例律,差役在执法啊。
众人松了一口气,瞧见那些差役凶恶的模样,还以为是在欺压百姓呢。
李德全道:“既是如此,老爷还是接着用膳吧?”
陈文心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此地民风是有多彪悍,竟敢违抗差役执法?
自古民弱官强,这些小贩的反应,并不符合违法应有的表现。
“老爷您瞧!”
陈文心吓得捂住了嘴,“那个便服男子把老人家打出血来了!”
差役们办事,领头的却是一个便服男子。那男子十分蛮横,不知那捡果子的老者说了什么,就一掌打在老者面上。
那老者整个人仰面倒地,满面是血。
陈文心用期盼的目光看着皇上,李德全面露为难。
他知道陈文心的意思是希望皇上去管管这事,可皇上是微服出巡,尤其在德州这一地并没有通知官衙或是驿站。
去管这样无关紧要的闲事,若是伤着了皇上可怎么好?
皇上略一思索,当机立断,“咱们下去瞧瞧。兰襄,保护好夫人和几位先生。”
陈文心是柔弱女子,吕宗和王熙黄机三位都是文官。真要遇着什么事儿,他们也是手无缚鸡之力。
别说陈文心看不下去,他身为君王,岂能对自己的子民受难视而不见呢?
何况,他相信陈文义和京城带出来的精锐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