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密的森林里,高高的树冠投下难以逃离的阴影,天空中阴云滚滚,光线暗淡,让本就阴冷的树林更加森然。
远远传来茫茫的低语。
“我们现在要去找什么东西?”
“一个让死灭洄游的效果大增的——”
雾气中,一只穿着白色丝袜的脚踏出,她的身影逐渐清晰。
蓬松的粉色半短发被黄色丝带绑成双马尾,圆圆的可爱的脸上有着一双深粉色的眼眸。
浅色的校服包裹着纤细的身材,领口和后腰的蝴蝶结让她显得更加俏丽。
微风带起少女额前的碎发,一条横贯整个上额的缝合线破坏了她自带的温暖气质。
“——人。”
饱满的唇瓣轻启动,她笑眯眯地说。
不知名小虫的鸣吟从草垛树端传来,晦涩的雾气浅浅堆积在地面,将腐烂的树叶和昆虫尸体彻底遮住。
火山头的咒灵眯了眯他那双独眼,语气不定,周围的环境实在是让他这个咒灵不舒服,越往深处走,砭骨一般的悚然便越发心惊。
“你从来没带我来过这里。”咒灵停下脚步,硕大的独眼里囊括了鹿目圆的背影。
一股硫磺的臭气从壶漏头顶的柱体里喷出,来自天性中的趋利避害让他不得不干脆站在原地,语气不善地喊出少女的名字:
“鹿—目—圆。”
头顶咕咚咕咚滚动烧灼的岩浆,皮肤散发的高热让周围的树叶都飞速干枯焦黄直至燃烧起来。
咒灵不知多少次地再次打量少女。
皮肤白皙得近乎病态,淡青色的血管都在脖子手背上清晰可见。肌肉也软绵绵的,看不出有一丝的爆发力,爬个小坡就会被累得气喘吁吁,体内也感知不到多少咒力。
这样的家伙,就算在普通人里都是弱的那一批了,他动动手指头就能将少女碾碎。
然而——
壶漏眼底划过警惕的暗芒。
这个自称为“鹿目圆”的诅咒师身上有着不同于咒力的另一种神秘力量,当粉色的光照射到他的身体时,死亡的气息便会从灵魂深处将他笼罩。
不论是使用咒力还是术式,哪怕是领域展开都无法打败对方,甚至在少女那柄玫瑰花枝魔杖的抵挡下,他数次直面被湮灭的恐惧。
想到单手举着魔杖,在粉色能量形成的屏障后,高高在上向他投下不屑一督的鹿目圆,壶漏的眼神阴沉下来。
对于少女每次迎接他的攻击都只会用神秘力量现成盾抵挡,再趁他不备,使用那种力量来攻击的方式感到不耻。
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你为愚弄我而付出代价!
背后的热浪掀起少女的发尾,被攻击的预警终于让她的脚步停下来。
脸颊边的碎发遮住少女的脸,卷长的睫毛下垂,浓密的睫毛阴影下,粉色的眼眸暗下几层,恶质的阴翳一闪即逝。
“那当然了。”少女翘起唇角,不知是没看到壶漏的恶意还是完全不在意后者的攻击,“毕竟我也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
纤细的手指故作姿态地抵住下巴,视线望向深不见底的密林深处。
“从上次离开这里算算,已经......年了吧,不知道老朋友有没有想我。”
有些神经质的双手环胸,鹿目圆低低地笑出声,清浅的话语里有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执念。
“啊,大概会想迫不及待的对我抽筋扒皮吧,毕竟......我做了这样的事情,哈哈哈。”
壶漏皱着眉。
......年?
恶狠狠地盯视住对方背影,刀尖对准心脏引来的战栗在一秒前让他浑身一抖。
是玫瑰花枝?
猛地转头,狐疑地在少女身体上上下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那道让他防备的粉色微光。
额头上流下一滴冷汗。
刚才的,是错觉?
“喂!鹿目圆,你刚才说了多少年?”
也不知道是少女刻意避开了那个时间,还是被树叶摩擦的声音影响,他没有听清楚。
但直觉告诉他这将是一个重要的讯息。
低矮的灌木丛中猛然窜过什么东西,猝然的响声踩中了壶漏紧绷的神经。
“谁!?”
咒灵猛然转身。
他的身后什么都没有。
“Fo......Da......”
壶漏呼吸逐渐加重:“什么?”
他没发现走在他前方的少女微微仰起头,神色间出现一点诡谲的狂乱,不过一秒的时间,就被很好的压制下来。
儿童尖利的声音擦着空气滑进耳朵。
“Fo......Da......”
手杖整齐的笃笃笃声夹杂着枯枝败叶碎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笃笃笃笃!”
地面有节奏的抖动。
所有的声音都在放大,尤其是那些意味不明的词语,音响一般敲击着耳膜,刺得脑袋胀痛。
心脏不知何时加速,震得前胸都能清楚看到起伏,连空气都似乎被掐断,壶漏宛如置于真空地带。
环绕着混乱的杂音,入骨的寒意从脚底顺着脊骨直直爬上天灵盖,四肢无法动弹,眼前也一片空茫。
“鹿、目圆!”壶漏艰难地撑住粗壮的树干,眼中黑白光不停闪烁,“怎么回事!?”
他没有看到,手掌下的树干扭曲起来,连四周的景色都如同艺术家手中废弃的画布,决心被丢弃后就揉成了小小的纸团。
空间被撕裂,一块又一块被敲击出来的蜘蛛纹路浮现在空气里。
“Fo......Da......”
“Fo......Da......”
他们似乎存在于一个虚假的世界中。
手边的空气中裂开一个网状纹路,属于长枪的枪头刺出一点,距离皮肤不过几毫米。
鹿目圆低头看着,眼中依旧镇静。
那当然了,对于那个家伙,她有杀手锏。
“晓美焰。”
少女露出一个温软,但又带着些许怯懦的,足以让暗中人更加疯狂的微笑。
所有声音在这一刻消失。
风声、水声、草丛里泥土中昆虫爬动的窸窸窣窣声,所有本该存在的声音仿佛被吞没。
周围的景色也变回原样。
然而这样的死寂却带来了更大的不安。
这股不安在壶漏心中不断翻滚累计,终于在临界点——“咔嚓”——被如镜像破碎的森林打破!
暗红的天空从边缘燃烧起紫色的火焰,满天飞过的没有生命气息的鸟雀,巨大的坠落的飞船。
壶漏瞳孔骤缩,“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世界简直就像是劣质的油画活了过来。
粉发少女微微一笑,看向伫立在远处的巨大人偶,眼中迸发出炙热的光。
“晓美焰!”这次少女再也顾不上维持脸上的表情,她对着空中大喊:“你要将‘理’引来吗?!”
她哈哈大笑,胸中积郁的不甘在这个世界的主人陷入被动时释放了。
“你的力量现在并没有完全恢复吧?”
世界静止。
少女在原地站直身体,在一片灰败无常的绝望世界中,她飘扬的粉色像是唯一的光。
这个认知让平静下来的世界又细微的颤抖起来。
“结界已经变得很薄了。”
世界再次安静。
少女将碎发挽到耳朵后面,嘴角上扬,慢条斯理的说:“如你所见。”
她督了一眼身后不在状态的壶漏,将要出口的话紧急变更。
“来协助我吧,你恢复你的力量,我完成我的大业!”
***
惊讶于布耶尔发丝的顺滑程度,家入硝子很快就手巧地扎了个温婉的发型出来,一只暗红色的梅花簪飞入发包,在雅致的发型上添了一分威仪。
正巧可以在冷脸的时候压下那份随性的温和。
是不论工作还是外出都实用的发型。
在编发期间,院子里或者楼上偶尔传来乒乒乓乓咚咚锵锵的声音,更多的是五条悟和夏油杰两个少年相互之间的阴阳怪气。
棕发少女多次表示她去看看,但都被布耶尔拦下。
“悟难得交上聊得来的朋友,随他们去吧。”
家入硝子只好作罢。
最后将乱飞的碎发压下去,算是完工。
“已经好了。”
不久前白发少女的话在耳边回响,镜子里的脸蛋就像对方说的那样,和他们差不多年龄,犹豫一秒,家入硝子生疏地小声喊:“苓。”
布耶尔微笑着点头,表情满意,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家入硝子喊了名字,还是因为发型,又或者是因为吵闹但活力十足的少年们的争执。
临近中午,整栋房子的卫生在夏油杰尽心尽力,布耶尔在旁打下手,家入硝子的摸鱼和五条悟光明正大罢工的滑稽画面中结束。
为了晚上的出行,三人组在吃完午餐后就坐在外廊上闲聊。
等到布耶尔从隔壁巴卫家回来,三个家伙已经裹着毯子,横七竖八睡得正香。
梦境向来是光怪陆离的,根据科学研究,梦中出现过的人物往往是在现实世界见过的人。
五条悟咀嚼着这句话,再看了看眼前的景象,觉得这个科学研究真实是真实,但是梦的场景多少有些黑色幽默。
到处都是不完整的死人尸体,偶尔看到几个被腰斩的男人女人尖叫着伸手去勾断裂的身体下半截,鼻尖萦绕着浓郁的血腥,让他有种置身在几米深血池的错觉。
脚尖不小心踢到什么东西,五条悟低头去看,一颗被削掉一半的头颅滚落在脚边,脑浆撒了一地,暴突的眼睛瞳孔灰败涣散,在被凝固的血液覆盖一半的眼珠里,五条悟在里面看到了恐惧、怨恨、不甘、渴望,以及在发现一切都无可挽回时对这个世界的诅咒。
直面地狱的重现,五条悟觉得他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
毕竟普通人实在太弱了,不说咒灵咒杀,即使是不经意的一次跌倒,都有可能是对世界的告别。
更何况这只是一个梦。
他不在意的往前走了几步,左右寻找脱离梦境的方法。
清醒梦他还是知道的,但这种清醒梦完全没有必要待下去嘛。
下一秒,他的腿僵在原地。
汹涌的情绪如同海平面底下的暗流,带着势如破竹的毁灭欲冲击得他脑子都停摆了一瞬。
“啊嘞?”
五条悟捂着胸口,破天荒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这是......什么?
他感到心脏加速跳动起来,血液迅速冲刷到全身,脏器间的摩擦让身体发热。
胸口,好闷。
五条悟深吸一口气,企图缓解突如其来的、情绪上的无力感。
突然,一个高大的黑发男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长大了的黑狐狸挚友眯着眼睛露出一个熟悉的、要干坏事的坏笑。
“哟,悟。”狐狸挚友扬起手臂,冲他打了个招呼。
恍如置身于深海,耳边只剩下压力挤压带来的嗡嗡耳鸣,身体也被深海里的低温泡到僵直,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还有自己的声音。
‘不是杰。’
“那不是杰。”
‘你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
听到五条悟的质问,对面那人眉头高高挑起,像看到什么有意思却无法解释的东西。
“我就是杰哟,悟,好久不见。”
‘这不可能!你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谁!?”
‘我的灵魂否认你!’
五条悟眼眸大睁,窒息的悲哀几乎要将他撕碎。
苍蓝咒力聚拢在他身边,梦境世界摇摇欲坠。
他低着头,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这句话:
“老子的灵魂!否认你!”
意识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之前,五条悟隐约听到熟悉的惊呼。
***
“啊秋!”
狠狠打出一个喷嚏,五条悟抖了一下,将搭在身上的毯子裹得更加紧实。
白天张扬翘起的白发此时焉了吧唧的耸拉着,面前调到最高档的电热炉发出的红光让脸颊上的红晕都好像消散了不少。
重新给突发低烧的五条悟换了一条退烧贴,布耶尔抽出少年含在嘴巴里的温度计。
“三十七点九。低烧。”
将甩干净的温度计放回盒子里,布耶尔遗憾,“看来今晚的游街悟去不了了。”
五条悟瞬间来了精神:“我能去!”
少年紧张兮兮地往周围望了望,关注点着重在障子门和窗户。
不为别的,就怕他那丧尽天良没有良心和同学爱的两个同期突然从那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拉着苓兴高采烈去游街,留他这个病号在房间里孤单寂寞。
他们肯定做得出来!
布耶尔没好气的将蹭起来的五条悟按回被子里。
还想挣扎一下的五条悟对上布耶尔陡然严肃起来的眼神,目光闪了闪,心虚地躺下去,“好啦,苓,我睡就好了。”
“不要试图瞒过去哦。”布耶尔的视线锐利得想要看到五条悟的灵魂深处去,裸奔一样的感受让五条悟默默地裹紧了被子。
“你今天下午在外廊睡着了。”
“嗯。”这个记忆完全没断片。
“然后你的咒力暴动了。”
要不是夏油杰率先召唤出红龙将家入硝子带离他的攻击范围,并且布下帐隔绝了动静,恐怕今天损失的就不止是房子了。
“你今天梦见了什么?”
五条悟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少女,莫名的委屈就这么闯进他心里,鼻尖一酸的同时,冲动的情绪让他想大声质问:为什么那个时候你不在?
但他还是忍住了。
良久,等到房间里点的香薰都掉了一截,布耶尔才听到五条悟语气低落的说:“我做了一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