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不管不顾,你们又没有一子半女,她只是舍了你而已,我和你父亲也不会怪她,将来,我们和桂家还会是儿女亲家,要多和睦有多和睦,她只是舍了你而已。”
母亲反反复复说着的“她只是舍了你”这几个字,像一记记重锤,直敲在韩望书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桑姨娘看着他整个人木在那里,知道多说也无益,便由着朱翠搀扶着离了月明阁。
韩望书漫步目的在房中行走,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原来,这月明阁并不是如今的样子。一日,父亲对他说:“老二,你娶妻在即,之前住的院落也忒狭小些,桂家又是那样气派奢靡,咱们也不太不像样了些,你从宅子里另选一处宽敞的院子,我便拨了做你的新房。”
“那就是西北角那间。”韩望书几乎不假思索,他最喜欢幽静,并且他喜欢那院落中那棵参天的白杨,那棵树伟岸,高直,每次看见,他总感觉说不出的舒心。
“西北角?看着也不甚宽敞,桂家大小姐会不会住得不习惯?”韩长亭皱眉道。
“她应该不会。”
“你怎知她不会?”韩长亭问道,他倒是有心将东南处那一院落给老二,又不愿意听安夫人絮叨,要知道,老三成亲之后,安姨娘前前后后不知说了多少次要将那院子给老三住,可是韩长亭总是没点头,他当时就私心想留给老二,他知桑夫人母子遇事最爱忍气吞声,丝毫不懂得筹谋。
“儿子知道。”韩望书说,他虽只在烟城远远见过她那个未过门妻子的背影,却有种直觉,她不是那般庸俗之人。在烟城的时候,他在茶肆酒楼还听过这位大小姐的许多事迹,什么招猫逗狗啊、骑着马横冲直闯啊、吓哭街上顽童啊之类,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却暗笑道,如此顽劣不堪,怎么会是个姑娘的样子呢?
他见过南屏的背影不是在桂家,只是他将离开烟城,奔向渡口的时候,远远看见有个高挑窈窕的身影在开仓赈粮。
一位老妪在领了稻米之后,说道:“多谢大小姐,多谢大小姐!”
一旁的马夫说道:“这桂大小姐倒是有耐心,从白日挨到这傍晚时分了。”
长吉听说那便是桂大小姐,恐少爷没有听见,便一时忘记少爷的忌讳,扯了扯他的衣角。
韩望书皱起眉头,也不由得往远处望去。谁知那倩影竟是一直背对着他。当时夕阳西下,晚霞将她的一袭紫衣镀上了一层金边,韩晚书勒住了马,期待看清她的样子。
可是,不远处的艄公已在大喊:“就要开船了,各位莫再耽搁,快快上船吧!”
韩望书这才将心一横,松了缰绳,朝着渡口狂奔而去。
虽是那短暂的一瞬,韩望书能感觉到那个女子不论美丑,他们之间气场总是合拍的,总不会像大哥大嫂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共通之处。
韩长亭倒是因被这闷葫芦般二儿子的笃定不再坚持,便说道:“那就随着你吧,反正你随你娘,打小就喜欢静。你再想想,叫个什么名好?”
韩望书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就叫做月明阁吧。”
“月明阁?”韩长亭又重复了一遍,他平素最不喜欢诗词歌赋,觉得那些简直是令人不思进取、丧志斗志,可听了这个名字,却无端想起那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觉得很是不吉利,可知道他家老二在行军打仗之余,喜欢舞文弄墨,也许是颇具深意,自己还是莫要班门弄斧为好,就续道:“那便按你说得办,布置陈设不要太过简朴,缺什么少什么便去找安姨娘,不要嫌麻烦,记住了吗?”
“儿子谢过父亲!”韩望书从越山馆出去,便直接去了宅子的西北角,他很少会那么心急地想得到一样东西,可实在对那处院落有着说不出的喜爱。
他性子虽静,却喜欢草书,他当晚便亲手写了牌匾,只想快点装裱。
早一刻将牌匾挂上去,那处院落便早一日不用被称作宅子的西北角,而是会被叫做“月明阁”。
之所以会想取这个名字,是因他喜欢一首不甚出名的词作:
中秋月。月到中秋偏皎洁。
偏皎洁,知他多少,阴晴圆缺。
阴晴圆缺都休说,且喜人间好时节。
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
他随着母亲在这混乱的家庭中长大,每次望见中秋月时,都能想起母亲黯然的眼眸。
他盼着能有一位明媚热闹的夫人同他一起就坐在小院之中、白杨树下,共赏这皎洁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