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屋里的更漏,秦遇数着时间已够了,便开始从外向内依次收针。
在收到最后一根胸口的银针时,随着针被秦遇拔出,皇上也随着针起了身,吐出一口黑血后又倒下昏迷过去了。
季清和差点叫出声,但在秦遇的手势下还是忍住了,秦遇让他上前,将皇上嘴边的血迹擦干净,自己起身去热了一碗参汤,将身上保命的药丸化在药汤里,然后递给季清和。
“皇上应该无碍了,喝下参汤固本培元,估计明日就能醒来了,你莫担心。”
忍了忍开口的念头,秦遇又觉得心里凌乱,还是说了出来:“我刚看了皇上吐出的血迹,这毒仿佛已经下了很久了,开始并不致命,但慢慢累积到临界的量时,就会一击毙命,不知是谁会这样的狠毒?”
“这个我会再详细查的,只希望父皇赶快好起来,匈奴来势汹汹,如果继续昏迷不醒,怕是战事胶着,受苦的还是我朝百姓。”
“这次多亏你了,还好你来了,不然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为之前阻拦你跟着出征向你道歉,对不起。”
季清和喂完一碗参汤,明显看着皇上的脸色从灰败慢慢红润起来,诚心诚意的感谢秦遇。
“这是我想要做的事业,谁说女子不如男,我偏要撑起半边天。”
“也要感谢你最终还是支持了我的想法,在这个世界有你,很难得。”
两人在沉默中温情涌动,古今之人难得在这个夜晚达成了一致。
意料之中的,第二天早晨,皇上真的缓缓转醒,喜的随军太医恨不得跑出去喊到每一个人都知道,他的命保住了,不用诛九族了。
“朕昏迷了多久?匈奴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还有多远才能到北境的城池?”皇上醒来以后就是三连问,倒是身边的太监忍不住出声了:“陛下大病初愈,莫要太费心神了。”
皇上摇摇头,挣扎着在太监搀扶中坐了起来,马车走的飞快,但因为秦遇着人将车轮都缠上了布条,所以并不很是颠簸。
“这是在马车上?怎么感觉有些不一样?”皇上忍不住问了出来,“这茶盏放在桌上都没有水波,很奇异。”
太监笑了,“一会让宁王殿下来给您侍疾,让宁王给您好好说道说道宁王妃的大才。”
秦遇的名声自救好了皇上后就传遍了整个军队,军士们都知道宁王妃自愿随军当军医,亲自分拣药材,给不慎受伤的士兵开方配药。
这下子她的身份也藏不住了,没有人因为她是女人就轻慢她。你若开花,蝴蝶自来。
现在秦遇不管去哪里都有人和她打招呼,去吃饭,厨子多给一勺肉。去看马,小红马枣儿的马厩铺好了干净的稻草,食槽里也都是它喜欢吃的苜蓿草。就连北地珍贵的洗澡水,她这里也不曾断过,每天军士们轮流送到宁王大帐中。
一系列的操作下来,季清和也跟着秦遇沾了不少光,现在逢人就乐呵呵说自己吃宁王妃的软饭。
跋山涉水半个月,大军终于到了北地边境小城—石头城。
石头城名字的来源确实是因为石头,这里的城墙都是用黑色的坚硬花岗岩筑成,远远看去,就像是匍匐在旷野中的一头黑色猛兽,威严又肃穆。
先遣小队的斥候回来报告,石头城中满目疮痍,石头城太守孔德城破之时以身殉国,保护了石头城的百姓。
皇上听完久久不语,吩咐军队开拔进驻石头城。宁王和肃王分别带领着两翼人马,护卫着皇上的中军向前进发。
沉重的黑色城门缓缓打开,满目疮痍的石头城赫然呈现在眼前。
季清和的左翼军作为排头兵先行进城,看着眼前的一切,秦遇不禁握紧了枣儿的缰绳,拽的枣儿忍不住叫了一声,她才发现自己情绪激动的弄疼枣儿了。
只见城门附近的民居几乎都只剩断井颓垣,茅草做的顶早已被火烧的无影无踪,连砖石的墙壁上也都是焦黑的痕迹。
路边散落着一些残骸,野狗虎视眈眈的看着这群突然进城的不速之客,滴血的獠牙和油光水滑的皮毛证明着战事曾经的惨烈。“刮刮”乱叫的秃鹫一起一伏,就叼走一只零落的人手向远处飞去了。
进城的男儿们眼睛涨得通红,强忍着泪水不掉下来,仔细的寻找死人堆里还有没有活人。有些新兵蛋子从来没见过这么惨烈的战场,走上前后捂着脸忍不住干呕起来。
秦遇更是觉得浑身的血液在沸腾,在燃烧,后槽牙咬的“咯咯”作响:“这群畜生!他们怎么敢—!”
宁王和后面赶来的肃王都拱卫在皇上身边,无言的看着这一片疮痍满地,半晌,皇上才声音嘶哑的开口:“传旨下去,众军听令,全城搜寻活着的百姓,先安置到太守府后的别院,军中口粮减半,设粥棚保证百姓温饱。受伤和病弱的百姓不惜药材救治。”
“谨遵皇上圣旨!皇恩浩荡,救百姓于水火!”军士们人心也是肉长的,这时看到自己的手足受到了这样的迫害,都心有戚戚焉。
秦遇走街串巷,也想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目之所及,均是已经饿死或者重伤死去的百姓,一层叠一层,看衣裳发式,还依稀能辨认出男女。
死去的男子十中无一,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甚至还有总角之年的孩子和手中尚且抓着拨浪鼓的婴孩……
在一条深巷中,传来声声微弱的叩击声,像是水缸里发出的声音。秦遇没有内力,耳力略差,只能一户的到门前仔细倾听,在敲击间隙中反复呼喊“有人吗?”“谁在敲击水缸?”
像是听到了她的呼喊,敲击的声音越来越急切,秦遇感觉她离这个声音的源头也越来越近了。小马枣儿突然在一户养着凌霄花的民居前停下,焦急的踏着前蹄,不耐烦的鼻孔喘粗气。
翻身下马后,秦遇走向门口的水缸,做好准备后,将沉重的木质盖子推开向内看去,竟赫然是妙龄女子抱着一个小童蜷缩在水缸里。两人紧紧相拥,待看到光线后未曾来得及说话,便齐齐晕了过去。女子手中的发簪“叮当”一声从手中滑落,掉在缸底发出的脆响和刚才敲击的声音无二。
秦遇赶紧大声呼喊附近的军士:“快来!这里还有活着的人!”顺着军士们赶来的方向,残阳如血刺进秦遇的眼睛,向来温柔理智的眼底竟也染上了一丝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