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理他。
他继续说:“爸还给咱俩那屋装了暖气片,烧煤的,比你这屋都暖和呢!他还让妈做了一床新的厚被褥,死活不让我盖,说是给你留的!”
我有点意动,可还是表现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哦,对了,你上次给他们买的新衣服,老爹已经提前穿上了,出门各种谝(pian),说大儿子买的,老贵了!”
“你买的那个酒,他只自己喝,别人来咱家喝酒他都不舍得拿出来?”
我一愣。
“我上次没买酒啊?”
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担心回老家的路不好走,我怕许长青回去把酒摔了,就没买酒。
许长青知道自己说漏了,摸了摸脑袋,讪笑道。
“哦,我忘了,回去的路上我买的,给父亲说是你买的!”
我一阵无语,拍了他一巴掌。
我自然知道他的良苦用心,他是真的很想父亲和我和解。
可我是父亲一生最大的污点,就算我想和解,可他又怎么会轻易原谅我?
就算原谅了我,他也会忍不住说一些难听的话,那些话我也很难受得了!
“还有……”
许长青嘚吧嘚地说个不停,他从小就不是个很喜欢扯家长里短的孩子,可为了能让我对父亲有点改观,硬是说个不停。
而且,他说得那些明显都是提前准备过的,说起来丝毫不打顿。
吃完面,他主动请缨刷了碗。
洗碗的时候,又试探地问了我一句:“哥,回去吗?”
我没鸟他。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遇到过我这样的父亲。
从小到大,他对我一句夸赞的话都没有,动不动就是打骂。
他信奉一个铁律,棍棒之下出孝子,黄荆条下出好人。
可他却偏心,揍我的次数远大于揍许长青的次数。
我知道许长青是比我要听话,又在学习方面给他争足了面子,家里的奖状贴了满屋都是。
而我上学那会,学习也很好,几乎年年都是三好学生。
可我记得我第一次拿到奖状回家的时候,被醉酒的父亲直接拿着当引火纸用了,我气得大哭却被他削了一顿。这件事对我有很大的阴影,从此我再拿到奖状,基本都撕了不往家里带。
还有,有一次我在学校被人骂野种后忍不住打了人,那些老师也不负责,遇到这种情况就叫家长,父亲来了以后也不管是不是我的错,对着我就是一顿胖揍,骂我不学好和人打架混社会。也这是为什么后来到了高中,我被人百般欺负都不敢还手的原因。
还有入狱前,他来看我对我骂得那些脏话……
每一根都跟针一样狠狠扎在了我的心上。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我每次想到这些,还是会有些寒心。
“哥!”
许长青的话,再次打断了我的回忆。
“咋了?”我没好气的回道。
“今年爷爷80大寿!”
“嗯?”
我努力回忆着,在我很小的时候,记得爷爷过了一次六十大寿,记不起多少年了。
在我们老家,老人的80大寿是大事,是必须要全家到齐一起给老人庆祝的。
爷爷脾气不好,对他的四个儿子也是打骂教育。
可他对我们这些孙子辈的不错,我小时候挨打了经常是往他家跑,父亲要是敢追去,就会被他反削一顿。这一招虽然屡试不爽,但后果是我回到家后还是会被父亲打一顿,而且下手更重。
“也好久没见他了!”我喃喃道。
这下,我是真的犹豫了。
爷爷80大寿是大事,我如果因为和父亲的事情不回去,让他老人家这个寿宴不圆满不说,还会让人说三道四。
齐鲁人,被人指责不孝顺,出门喝酒都抬不起头!
我骨子里,也被印上这个想法。
“哪天开宴啊?”我问道。
一般这种宴席会选在春节后的某一天。
“没定呢,我就听他们说!”
许长青积极道:“我现在就问问老爹!”
“算了,别问了,我想想!”我赶紧拦住他。
这时,电视里传来春节联欢晚会的预告,主持人声情并茂地说:在外漂泊的你,记得这个春节回家看看!
刚才看得不是电影节目么,咋跳台了。
我看向许长青。
许长青似笑非笑,波澜不惊。
……
有许长青这个机灵的跟屁虫跟着,我去泉城过年的计划彻底落空。
到了上午十一点,县城陆续响起了午饭前的鞭炮声。
许长青看着电视,一个人说:“咱家的韭菜鸡蛋饺子也该下锅了,不知道是个啥味!”说完开始啧吧嘴,边啧吧边念叨,“蘸个老陈醋,肯定香死了!”
这小子!
我有点哭笑不得。
算了!
经过他这一上午的絮叨,讲实话我确实是被劝动了。
我好的时候,那是家!
我坏的时候,那也是家!
被自己亲爹说几句就说几句,我又不会掉块肉。
我站起来,说:“走吧!”
许长青讶然:“去哪?”
我故意逗他:“去泉城,带你去泉城广场跨年!”
“那玩意有啥好跨的,全是人!”
他整个人失落下来。
我说你不愿去可以回家。
他却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行,我今天非得跟你一起过年!”
“行,那走呗!”
他垂头丧气地跟我下了楼。
我盘算着,回家就得准备礼物。
父亲加他三个亲兄弟,一个不能少。
爷爷80大寿,得有一份重礼!
还有二爷和三爷,也就是爷爷的两个兄弟也得有一份!
……
买这么多东西,路边摊就不够用了。
我开车带着许长青赶到齐安外环的德百大厦,取了两辆手推车,其中一辆推给许长青。
许长青问道:“要买啥啊,还得两辆车?”
“你只管推车就行了!”
他不情不愿的推着小车跟着我屁股后面。
我带着他到了年货区,鸡鸭鱼、酒奶蜂蜜不要钱似的往小推车放。
许长青看到我拿得这些东西,瞬间反应过来。
“哥!!!!!!!!!!”
他叫得很大声,惹得旁边卖菜的阿姨瞪了他一眼。
“闭嘴吧!只管推车就行了!”我训斥道。
“好嘞!”
他卖力地推着小车,开心极了。
……
随着到家的距离越来越近,我本忐忑的心反而慢慢平静下来。
这个村子,养了我十几年。
虽然有很多心酸,但同样也带给我很多快乐!
春天钓鱼钓虾……
夏天半夜里摸知了……
秋天偷王老头的苹果……
冬天湖面上滑冰砸鱼……
这些快乐,以前天天能享受到没觉得有啥,可在外面晃荡了这么多年,才知道快乐这件事对成年人来说是多么的奢侈!
……
十几分钟后,我的车停在了家门口。
木质的黑色大门,除了鲜红的春联,一切都是老样子。
它敞开着,露出迎门墙上那个大大的倒写的“福”字,福字旁边是许长青用油漆写得几个陈年老字:家和万事兴!
记不起是几岁的时候了,许长青还因为这事被父亲怪罪,最后是我担下来的。
看到这一幕,我平息了一路的心突然又变得紧张起来。
本来已十分坚定的意志,又开始变得左右摇摆。
许长青轻声说:“哥,进吧,他们等你呢!”
我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的眼睛里全是鼓励。
“好!”
……
父亲和后妈听到车的声音,穿着围裙走出厨房。
他们见到是我,表现的特别平静,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不用想,肯定是许长青提前通风报信了。
父亲打量了我两眼,踌躇半天,说了一句:“回来了?”
这是多年来,父亲给我说得第一句话。
简简单单!
朴实无华!
但又夹杂着一丝复杂的情感!
我点了点头:“嗯,爸,我回来了!”
他点了点头。
“回来就好!”
接下来,我和父亲竟然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正尴尬时,许长青打开五菱后箱,嚷嚷着说:
“爸妈,哥哥买了好多东西,得赶紧搬下来!”
父亲松了口气,凑过来,见啥东西基本都是五六份,一下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卸啥卸,先给你大爷叔叔们送去!”
父亲排名老二,我还有一个大爷,两个叔叔。
“好!”
“留你吃饭别答应,过年不兴在别人家吃!”
父亲嘱托道。
这句久违的话,宛如一阵暖流在我心中划过。
“知道了!”
开着车,轮流到了大爷和叔叔家后。
他们对我的到来表现的又惊讶又热情,非要拉着我往屋里拽,说中午在这里吃吧。
好在伶牙俐齿的许长青在一旁,说我还没回家呢,长辈们才没强留我。
……
送完年货,再次回到家以后,我的心情平复了很多。
后妈见我们回来,给我们倒好热水,张罗着让我们洗手吃饭。
“来了来了!”
许长青拉着我,先让我洗,又是给我递肥皂,又是给我递新毛巾,伺候完,他这才挽起袖子拾到自己。
而这时,父亲和后妈已经坐在小圆桌上,给我们准备好了碗筷。
圆桌上,是热气腾腾的韭菜鸡蛋和猪肉大葱的水饺。
过年,我们这的习俗是吃饺子!
年三十到初一一整天都是饺子!
寓意是啥,我到现在都没搞清楚,反正从记事开始,父亲他们也不做别的,我们跟着吃就是了!
等我们坐定了,父亲从身后柜子里掏出一瓶白酒。
许长青凑到我耳边说这就是他给父亲买的那瓶,让我不要露馅了。
我笑了笑,这个家伙。
父亲拿出酒杯,给我和许长青分别倒了一杯,说过年了,允许你哥俩喝点。
“明明是你想喝!”
许长青笑着说。
“就你话多!”
后妈瞪了他一眼。
父亲、后妈、我、许长青。
这是四年来,我们一家四口第一次聚齐。
许长青端起酒杯,笑嘻嘻地递向我们。
“团圆喽!”
我心里五味杂陈,回应道。
“团圆了!”
“新年快乐!”
“过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