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将冯芷颜送进了宫。
重阳宴会上，满朝文武和各官眷夫人已经落了座，冯芷颜到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来。
她僵着身子，在所有人的目光里，跟着宫女的指引，在慕家的位置上落座。
慕尧尘未到，她旁边的位置空着。
但相隔一个位置处，却坐着宁乐公主。
而宁乐公主的上首又是慕老夫人，她两人本来含笑在讲话，见冯芷颜在她们身边落下，齐齐停住了话头，慕老夫人更是疑惑地问，“你是哪家的家眷，怎么坐到我们慕家这里来了？”
四面八方探究的目光看来，冯芷颜感觉不适，迎着慕老夫人又再次糊涂的眼神，她僵硬扯了扯嘴角，“回老夫人，是王爷叫我来的。”
慕老夫人皱眉，“我家臭小子叫你来的？”
“这重阳宴只有家眷才能出席，你不会是他养在外面的……”
觑见周围看好戏的众人，老夫人到底没将外室二字说出，只不悦地皱紧了眉头，“那小混蛋也太胡闹了！”
“丫头，你别生气，等他待会来，我一定会狠狠骂他。”老夫人不再理冯芷颜，转身去哄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宁乐公主。
这一幕，让在场宾客窃窃私语起来。
那些不怀好意的声音争先恐后涌入冯芷颜的耳朵里。
“看来慕王府要换女主人了，不过那医女也是可怜，仗着当初给慕王爷解毒的恩情，好不容易才当了几日王妃，没想到却那么快就要给人让位了。”
“门不当户不对，因恩情而结合的婚姻又岂能长久，再说了慕王爷先前喜欢的是宁乐公主，要不是为了报恩，他怎可能舍弃心爱之人而娶那医女，如今只不过是将他们三人错乱的路给纠正过来罢了。”
“还有，我听说那医女已经被赶出了慕王府，如今是宁乐公主住在王府里，而且宁乐公主能出宫，是慕王爷用手中所拥有的景国大半河山同皇帝陛下交换的。”
“哇，慕王爷这不要江山要美人啊！”人群中传来艳羡声。
冯芷颜盯着桌上的茶杯，眼神低垂，心中堵得慌。
在那如火如荼的议论声里有一两句不合时宜的微弱反对声。
“慕王爷又不打算造反，除边境十五城外，其余城池，他本来就打算还给陛下，并非是因为宁乐公主之故。”
但那声音太过微弱，转眼淹没在慕尧尘爱宁乐公主不爱江山的议论声里。
冯芷颜听着那些叽叽喳喳的吵嚷声，只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重阳宴上就是个笑话，她不应该来的。
她紧紧掐着自己的掌心，一颗心如浸冰水般冰冷。
在这宴席就要失控成菜市场时，景帝携着皇后、玉珍公主和一众宫人出现了。
众人不敢再言语，齐齐起来行礼。
礼罢落座，冯芷颜发现，过道对面的条桌后，竟坐着突厥大王子巴特尔。
从旁人的议论中，冯芷颜才知道，原来先前巴特尔确实是要回突厥了，但不知怎么的又惹怒了慕尧尘，慕尧尘便将他抓回来做人质。
直言，让突厥人把和谈时约定的那些金银财宝牛羊马匹送来，才能把他们王子换回去。
冯芷颜好奇朝大王子看去。
恰巧巴特尔也朝她看来，还举起酒杯朝她示意了一下。
吓得冯芷颜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
先前满京城的人都以为她与突厥五王子有私，三不五时去找医馆的麻烦，如今这几日好不容易消停些，她可不想再惹麻烦了。
没想她躲着麻烦走，麻烦却自己找上了她。
出席重阳宴后一直盯着冯芷颜瞧的玉珍长公主，将刚才那一幕尽收眼底，于是她把玩着酒杯，不怀好意地直点冯芷颜的名字。
“冯芷颜，突厥大王子敬你，你不回敬他一杯？”
话落，席间顿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纷纷在玉珍公主，突厥大王子和冯芷颜三人身上流连。
冯芷颜抬眼，迎上玉珍公主挑衅的目光，她神色不动，不卑不亢开口，“回公主，民女不会喝酒。”
如此直接地落玉珍公主脸面，她非但不生气，反而玩味地笑了，“民女？你自称民女？”
“若我没记错，你好像在边城与慕尧尘成亲了吧？本该自称臣妇的人，如今却自称民女，怎么，被人鸠占鹊巢抢走男人，赶出来了？”
冯芷颜秀眉微蹙正待说话。
玉珍公主却将枪口调转对准了宁乐公主。
“宁乐，我所说那鸠占鹊巢之人，你应该知道是谁吧？”
她脸上恶意满满。
宁乐公主不由白了脸，她羞愤低下头，咬着唇瓣颤抖不已。
但玉珍公主却不放过她，盯着她，冷冷笑了。
“人家正室还在，堂堂公主却自甘堕落给人上门做妾室，我要是你，一脑袋撞死算了，免得丢人现眼！”
宁乐公主羞愤欲死，眼角沁出眼泪，整个人抖的不成样子。
所有人不敢说话。
只有慕老夫人不悦呵斥道：“你胡说什么！我家什么时候娶新妇了？”
“便是要娶，混小子的王妃也只能是她，别人想都别想！”老夫人一边骂着大公主，一边将宁乐搂进怀里安慰。
那一举一动，无不表明她话里承认的王妃是谁，别人又是谁。
迎着众人同情的目光，冯芷颜掐了掐手心，垂下眼睑，将那些视线拒之心门外。
眼看这重阳宴被搅得不成样子，景帝赶紧出来主持大局。
“好了，说够了没有！重阳佳节是祈求健康长寿之日，你们吵吵嚷嚷，存心让寡人生气短寿是不是？”
帝王一怒，没人敢再议论。
好在有太监及时进来，哄好了景帝。
“陛下，宫门外有百姓送来了一把万民伞，他们跪求觐见陛下。”
景帝闻言转怒为笑，“重阳佳节敬献万民伞，看来百姓是想给寡人添福添寿。”
“他们有心了，走，随寡人去宫门看看。”
于是，一众宾客纷纷起身随景帝往外走。
冯芷颜起身时，往旁边空着的位置看了眼，不明白宴席都快结束了，慕尧尘为何还没出现。
他既不出现，那为何又让人传话来叫她一定来参加这个重阳宴？
难不成是想让她听着席间的这些流言蜚语，从他们的婚姻里知难而退？
若是那般，冯芷颜觉得慕尧尘多此一举，她本来就已经打算从他们的假婚姻里退出了。
往宫门口去的一路上，冯芷颜心事重重。
宫门口，数千百姓举着一把万民伞，翘首以盼地看着宫门口。
等冯芷颜跟在景帝后面一出来，人群突然沸腾起来，齐声高喊着，“女神医！女神医！”
景帝笑容满面的脸一僵，狐疑问着最前面举着万民伞的百姓，“谁是女神医？你们这万民伞不是送给寡人的？”
百姓们直心肠，再加上群雄激动，根本看不出景帝已经不悦，个个笑呵呵的，质朴诚实回道：“女神医就是冯芷颜冯姑娘啊。”
“我们这万民伞也是送给她的。”
“她前阵子边城治疫病，拯救了我们小镇数千条人命。”
“还有战乱那两年，边境战火纷飞，冯姑娘却不惧艰难困苦，整整待在边境两年，仁心仁德地自购药草，医治了我们这些被战火波及的普通百姓，要不是她，当初我们早死了。”
“还有我们，我们是京城的，冯姑娘所在医馆平日里对穷人施粥施药，若不是她免费给我们看病，我们早死了。”
百姓们争先恐后说着一件件冯芷颜做过的好事。
宴席上说过冯芷颜坏话的所有人见状，面面相觑，脸上出现愧色。
冯芷颜看着那些淳朴的百姓，却笑着慢慢红了眼眶。
先前被所有人唾骂，没有人站出来为她讲话，她还曾怀疑过自己以前乐善好施之举是不是不值得。
但如今看着那些百姓，她会心一笑，原来他们并没忘记她所做的。
是她先前想得狭隘了。
不过，眼前感恩戴德的百姓，却刺了景帝的眼。
他原以为那万民伞是送给他的，如今被打了脸，哪能高兴得起来，于是黑着脸道：“宫门口聚众闹事成何体统！”
“禁卫军何在？还不快把他们轰走！”
眼看禁卫军要将百姓轰走，场面一片混乱，一个清雅的声音高喝一声“慢着”，然后人群分开，一个颀长骄矜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那个人居然就是从头到尾缺席了重阳宴的慕尧尘。
冯芷颜看见他，眸色一动。
不明白他为何与这些来送万民伞的百姓混在一起。
恰巧慕尧尘也朝她看来。
两人隔着人群，默默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