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老夫人寝室外。
地上的落叶被秋风卷起，打着卷儿在空中飞舞，沉浮。
冯芷颜看着那一幕，觉得自己如今的处境与那空中的落叶颇为相像，都是不上不下的。
背后有脚步声传来。
冯芷颜回头。
来的竟是她的生母陆恩。
冯芷颜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一瞬后，越过她往她身后房间看去。
慕老夫人的寝室里，有一面精美的蜀绣屏风挡在床前，屏风后依稀可见几个模糊的人影，他们围在床前，言语关切，正在哄着生气的慕老夫人。
冯芷颜的亲爹冯谦亦在那些人之中，此时他正坐在床边给老夫人诊脉。
老夫人先前在院子里见了冯芷颜，误以为她是慕尧尘偷养的小妾，一时把自己气昏了过去。
众人慌乱把她抬回来，她甫一清醒看见冯芷颜又闹了起来，冯芷颜只能避到屋外来。
屋里众人哄着老夫人，冯芷颜目光收回，重新落到面前的陆恩身上。
自山上被苏合掳走，母女两算来已经有一个多月未见，冯芷颜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陆恩往后留意了眼屋里的动静，压低声音问她，“听说你在边城跟慕尧尘成亲了？”
冯芷颜沉默。
陆恩又看了眼屋里，忍着怒意开口：“你为何出尔反尔？你明明答应了离开慕尧尘的！”
一股预料中的果然如此的感觉，弥漫在冯芷颜心中，她定定看着陆恩，觉得自己果然不能对这个生母抱有半分希望。
被掳后，久别重逢，她一句关切的话都没有，上来就为别的女子质问她，为何出尔反尔。
也是，她母亲一向是那个德性，与宁乐公主相比，她冯芷颜根本不值一提。
许是受够了失望，看着眼冒怒火的母亲，冯芷颜突然生出逆反之心。
“我出尔反尔了又怎样？我已经几次三番相让，是宁乐公主笨抓不住慕尧尘，总不能要我帮她把慕尧尘亲自送上她的床吧？”
“你！”陆恩怒目圆瞪要发火，顾忌身后屋子里的人，又忍了下来。
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你无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你欠宁乐公主……”
“够了，别再拿颜皇后的救命之恩压我！”
冯芷颜受够了她母亲几次三番利用那救命之恩拿捏她。
她冷冷看着陆恩，道：“我不否认颜皇后救了我，她的恩情我也愿意偿还，但没有像你这样钝刀子割肉一刀又一刀，没完没了的。”
“先前你要我写自陈书虚构自己与苏合的私情，害我如今被全天下的人骂下贱无耻私通突厥人，我认了，就当是为那救命之恩付的利息。”
“不过往后那恩情该如何报，麻烦你回去跟宁乐公主商议一下，给个准话，最好能一次了结，若是她气不过，要我以命换她母妃之命，也不是不可。”
陆恩瞪眼，满脸不可置信，似乎十分吃惊她的反抗。
许久后，陆恩看着她冷笑一声，“看来是翅膀硬了，觉得嫁给慕尧尘找到了靠山。”
“但是你就那么坚信，慕尧尘一定不会舍弃你吗？”
冯芷颜面无表情。
她跟慕尧尘的婚姻本来就是假的，是为了安慰病重的慕老夫人才成的亲，不过如今慕老夫人已经不记得她，还把别的女人当成了慕尧尘的妻子，所以他二人这桩假婚姻很快就可以散了。
这内中详情，冯芷颜没心情给陆恩解释，冷淡回了一句：“不劳你费心。”
母女俩怒目相对，眼神针锋相对。
身后门扉传来一声轻响，两人扭头去看。
慕尧尘客气地把冯谦送了出来。
冯谦语重心长叮嘱他，“老夫人这病得静养，最好少动肝火。”
慕尧尘记下，又客气了几句，两人迈过门槛，见走廊上冯芷颜和陆恩的脸色都不太好，于是一齐停住了脚步。
冯谦看了看冯芷颜，又去看陆恩，片刻他后淡淡开口：“陆姑姑，我有事与你说，可否移步。”
说完，他径直迈开步子往远处走去。
好像笃定了陆恩一定会跟上去。
而陆恩皱了皱眉，却是跟了上去。
慕尧尘狐疑看着他们走远，问冯芷颜：“他们认识？”
一个宫外的大夫居然认识皇宫内院里的管事姑姑，这点确实让人疑惑，冯芷颜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向慕尧尘解释自己父母亲的关系，毕竟这当中涉及到一桩多年前的深宫丑事。
想了想，她含糊应了声嗯，算是默认慕尧尘关于他们认识的说法。
冯芷颜不由自主朝他们背影看去，只见那二人沿着长廊往前走，很快拐过一个墙角不见了踪影。
那二人会谈些什么，冯芷颜其实有些猜到了，父亲应是想帮她向母亲讨回那堪称仙草的水晶灵芝，助她保胎。
不过，冯芷颜觉得父亲成功的机会并不大。
毕竟母亲当年从父亲手里拿走水晶灵芝是为了宁乐公主，冯芷颜还没自大到她母亲会选她而舍宁乐公主。
想到这，冯芷颜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里有些沉。
慕尧尘瞥见那动作，眉目生出一丝关怀，“怎么了，肚子疼？”
顿了顿，他又问：“关于你腹中胎儿，你父亲如何说的？”
冯芷颜张口，刚要说话，宁乐公主从屋里出来了。
“王爷，老夫人正在找你呢。”
慕尧尘抬眼往屋里看去，屏风后慕老夫人一口一个“慕承呢？”“慕承在哪里？”，挣扎着要下床。
慕承是慕尧尘故去的父王，明显老夫人的痴呆症又犯了。
而曹姨等一干仆妇哄劝不管用，老夫人坚持下床一个趔趄差点往床下栽去。
慕尧尘吓得，一个眼神都来不及跟冯芷颜留，便匆匆和宁乐公主进了屋。
冯芷颜想起自己大夫的身份，下意识也要跟进去，只刚迈过门槛，又想起老夫人先前误会她身份而激动一事，脚步一顿又退了回来。
她站在门边，看见屏风后慕尧尘和宁乐公主一人一句温声哄着老夫人。
老夫人怒气顿消，把他二人的手握在一起，乐呵呵道：“我不生气，只要你们夫妻二人努力些，给我生个大胖孙子，我就更高兴了。”
屋内顿时顿时一静。
半晌，只听得慕尧尘淡淡回了一句，“只要老祖宗身体康健，自然能看到孙子出生。”
门边的冯芷颜呼吸一窒，心中有些异样的不舒服。
下一刻，又听得宁乐公主的声音含羞带怯附和道：“是啊老夫人，只要您好好的，您的心愿，王爷定会满足的。”
老夫人乐呵呵笑了起来。
冯芷颜却再也听不下去，急步离开这里，好似被什么追赶一般。
出了院子，她想起自己那双父母，左右探看，却不见他们的踪影，不知去了哪里，于是冯芷颜只能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那一夜，慕尧尘又未回来。
冯芷颜吃了几口早饭，想起昨日父亲回去前来说的话，说她的母亲陆恩不同意把水晶灵芝还回来，冯芷颜便没了胃口。
她放下筷子，觉得自己得回医馆一趟。
父亲离去前安慰她，虽然没有水晶灵芝，但书上肯定记载有其它能助妇人生产的灵丹妙药，他得回去翻一翻医馆的那些医书，另寻法子。
左右闲着无事，冯芷颜决定回医馆与父亲一起翻书库里的那些书，于是她想了想，起身往慕老夫人院子来，想跟慕尧尘说一声。
然刚到了慕老夫人的院子，却见慕尧尘抱着宁乐公主从长廊那头匆匆走过，眨眼进了宁乐公主的房间。
冯芷颜脚步一顿，鬼使神差跟了上去。
到了屋子外，竟不见半个婢女，连平日里一向与宁乐公主形影不离的陆恩也不知到哪去了。
那门没关紧，冯芷颜刚要过去，屋里却传来一声娇媚的带着浓浓羞涩的声音。
“王爷，衣服一定要脱吗？”
只听得慕尧尘低低应了一声“嗯”，屋里便传来衣物窸窸窣窣的声音。
紧接着，又传出宁乐公主忍痛的低吟声。
“王爷轻一点，我受不了。”
慕尧尘声音低沉，“公主忍着些痛，此事就是要用力一点。”
屋里不停传来宁乐公主忍痛的呼气声。
冯芷颜听得面上一片麻木。
她抬起僵硬的手指，不死心要推开门，然那门未关紧，轻轻一碰便露出了一条门缝。
门缝里，一件华丽的女子宫裳静静躺在地上。
冯芷颜眼角一缩。
没勇气抬头往床榻上看去，匆匆扭过头，落荒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