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芷颜可能喜欢他，让慕尧尘有些恍惚和迷茫。
她喜欢他什么？
财富、权势、容貌？
喜欢这个字，慕尧尘觉得很沉重，便是先前答应娶宁乐公主，也并不是出于喜欢，而是他以为自己玷污了宁乐公主的清白，所以才想承担起责任而已。
想起少时所经历的一切，他轻声低喃，“世间真的有人能不顾一切的爱我吗？”
凄冷月色倾洒而下，落在他脸上明暗不定，他抬眼看向被冯芷颜关上的帐篷大门，眸色深深，有什么东西在里边暗流涌动。
片刻后，他抬腿上前敲了敲那扇门。
“冯姑娘。”
冯芷颜倚着门背，蜷缩在地上，死死捂着肚子，小脸痛楚地皱成一团。
听见敲门声，她缓了缓气息，努力用用若无其事的语气开口：“什么事？”
慕尧尘放在门上准备敲第二次的手顿住了。
屋里女子的声音轻得近乎几不可闻，虽极力隐藏，但她一字一句带着轻微的颤抖，好像在承受难以忍受的痛楚。
慕尧尘乌黑瞳仁一沉，伸手去推那扇门，但门后好像用东西顶住了。
门上的力道打在冯芷颜背上，她一惊，慌乱得七手八脚去顶那扇门，“你别进来！”
“有什么事在外面说就行！”
她的声音十分急切，一时竟有别于刚才的虚弱，变得有了几分生气。
慕尧尘垂视那门，眉心微折，顿了顿，还是将手收了回来，“冯姑娘你还好吗？”
冯芷颜用背顶着门，丝毫不敢放松，生怕慕尧尘破门而入。
她如今中毒小脸青黑难看，连自己都十分嫌弃，更别提让别人看了。
特别是自己存了几分好感的慕尧尘，冯芷颜更不可能让他看到自己这副丑样子。
她撒谎开口道：“我还好，夜深了，王爷回去休息吧。”
“若是蛊毒发作头疼了，便……”脑海里一闪而过前几日慕尧尘头疼欲裂紧抱着她不放的画面，冯芷颜心尖一颤，顿时结巴了，“便，便吃药丸忍一忍，药丸我放在陆阳那里，你问他拿就行了。”
一番话说完，冯芷颜脸上烫得快要生烟，只觉这一番交待说得莫名有些亲近。
“好。”慕尧尘低声应着，语气乖顺。
听得门后的冯芷颜，耳朵又是一烫。
她不自在揉了揉耳朵尖，张口还欲再交待一些别的，喷涌而出的不是她的话，而是又一大口猩臭的毒血。
冯芷颜控制不住撕心裂肺咳起来。
门外，慕尧尘微惊，抬手又去推门。
冯芷颜一边咳嗽一边死死顶着门，“别进来我没事，我是大夫，能治好自己的，王爷你回去吧。”
“你身子弱这几日也别过来了，等解药研制出来，我再叫陆阳给你送去。”
门后压抑的咳嗽声不断，而且近在咫尺，慕尧尘于是便知门后顶着的冯芷颜整个人，其实这扇轻飘飘的门扉，他稍一用力就可以推开，但门后那个女子不给他进去，慕尧尘垂眸沉默了一会，将放在门上的手收了回来。
“那好，我回去了，你注意休息，解药之事不急于一时。”
门后轻轻应了一声“好”后，慕尧尘又定定看了几眼那扇门，才转身走了。
走了几步，他脚步一滞，面带痛楚抬手去扶额头。
“王爷……”陆阳惊慌去扶他。
慕尧尘低斥，“嚷嚷什么？”他下意识回头朝冯芷颜的帐篷看去，不知为何有些担心她会听到。
此时他脑袋如斧劈刀削过一样疼，他咬牙死死忍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座帐篷上，脑子滑过刚才冯芷颜毒发时隐忍的闷哼，不由生起一丝敬佩，这疼连他都忍得十分难受，她那般纤弱的女子却闷不吭声地扛了下来。
而这苦，她本不该受，她却为自己甘愿地受了。
慕尧尘想到这，四肢百骸流淌过一阵暖意。
他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对他好的他会报答，而害他杀他欲他死的，他也不会放过。
譬如趁他去赴宁乐公主生辰宴，借机在酒水里下毒，害得他沦落到此境地的突厥人，慕尧尘是一定要追究的。
他回头，问陆阳：“如今山上的情况怎样了？”
陆阳一五一十道：“突厥人那边我带人去搜过几次，没有抓到苏合，也没有找到解药。”
“至于宁乐公主，她暂时被景帝关押了，她那边我也去审过，说是只在酒水里下了一些男女助性的药，毒药之事她丝毫不知情。”
“而景帝，他好像乐见我们与突厥人打来打去，也不阻止，一直躲在自己帐篷里不露面。”
慕尧尘听完，脸上出现一抹讥诮的笑，“景帝这般，我完全不意外，他是想我们与突厥人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
顿了顿，陆阳犹豫道：“王爷，先前冯姑娘要我们防备景帝，说是你体内所中第三种毒若她猜的没错的话，应该是大内秘药七日梦。”
“传闻中了七日梦的人，会无缘无故嗜睡连做七天梦，到了第七天最后一场梦，中毒者会无声无息在梦中死去。”
“王爷你这几天一直在昏睡，梦话不断，冯姑娘说很是符合那中了七日梦的症状。”
慕尧尘听完，笑得更冷了。
“狡兔死走狗烹，看来打跑了突厥大军后，景帝要对我卸磨杀驴了。”
慕尧尘眼里阴翳遮蔽，沉沉黑眸浓云翻滚，他清冽嗓音低哑笑着开口道：“可惜，我不会束手待毙，此番就看鹿死谁手了。”
随后，慕尧尘吩咐陆阳封闭即将挖通的下山的路，将所有人困在山上，决不许任何一人下山，管他是景国皇帝还是突厥王子，他身上毒药没解之前，谁都不可以下山。
还有，继续搜捕苏合，苏合此人非除不可。
接下来的日子，慕尧尘靠着冯芷颜给的药丸暂时压制住了体内的毒性，不再时不时昏睡。
于是在清醒的日子，他一边打着精神处理公务，一边时不时去冯芷颜帐篷看她。
当然，他没能进去，每一次都被拦在了门外。
今日，也是这样。
慕尧尘叹了口气，将几个新鲜果子放在门口，叮嘱里面的冯芷颜道：“陆阳今早摘了几个果子，挺好吃的，我给你放在门口了，等下你出来拿。”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慕尧尘站了站，想着还是别打扰她了，转身要走，里面却传来一声巨响。
慕尧尘一惊，用力拍着那扇被锁上的门，“冯芷颜开门！”
帐篷里隐约传出女子痛苦的低吟声，门缝里慢慢淌出猩红的血液，那血如溪水般漫过门缝，又淌过慕尧尘雪白的鞋底。
慕尧尘垂眸看见那猩红，心尖一颤，再也顾不上许多，抬脚便去踹那扇门。
然门后不知冯芷颜拿什么东西顶住了，剧烈晃荡后竟没有倒下。
慕尧尘深呼吸一口，又欲踹第二脚，里面传来冯芷颜气息奄奄的阻止声，“别，别进来，我没事……求你了……”
“你若进来，我绝不原谅你。”
慕尧尘眉间掠过一丝阴霾，他紧紧握着拳头，手背上青筋凸起。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进去？”
他实在不明白冯芷颜为何严防死守不给他进去。
屋子里，冯芷颜奄奄一息倒在血泊里，艰难往前爬，伸长了手去够前方掉落的药瓶。
好不容易够到，她抖着手倒出一粒药丸，仰着脖子干咽了下去。
突厥奇毒血幽冥发作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如今她不止吐血，便是不小心手上划了个伤口，那血如潮水般涌出，怎么也止不住。
冯芷颜很挫败，她已经把自己关在帐篷里三天了，但解药还是没能研制出来，反而因为试毒试解药，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
她有些迷惘，也慢慢生出绝望，她是不是太自负了，如今离那三种毒素爆发还有两天，两天内她要是还没能研制出解药，她和慕尧尘必死无疑。
冯芷颜想到这一点，心生恐惧，怔愣掉下两滴清泪。
这份痛苦，这份恐惧，冯芷颜不欲慕尧尘承受，所以才那么坚持地屡屡拒绝他进来。
便是如今，她也强忍着身体上的痛楚和心理上的绝望，撒着谎安抚道：“我这几日蓬头垢面的实在难以见人，女子都爱美，王爷还是别进来了，给我留几分薄面吧。”
慕尧尘明知她撒谎，但听到她的话，脑中莫名闪过一句话，女为悦己者容。
她这般在意自己在他眼中的形象，难不成真的像陆阳说的那般，她欢喜他？
鬼使神差地，慕尧尘脱口而出，将那个想法说了出来。
“你是不是喜欢我？”
帐篷里的冯芷颜，一愣。
彻底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