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招待方家宝,李婆婆特别要求炒了个鸡蛋,足足磕了五个鸡蛋,加足了油。
方家宝也不客气,在李家吃的特别开心,还和四姐夫喝了一小杯高粱酒。
吃完饭,李战胜和方带娣留方家宝在家里睡,明早和李战胜一起去上班,方家宝拒绝了,他不习惯住在别人家,也拒绝了李战胜的相送,自己回了矿上。
从李战胜家回南矿,正好要路过崔家。
方家宝站在路边看了几眼崔家,崔家的门口还有没有清理干净的粪水,大门上也不知道被谁涂满了乱七八糟的线条。
方家宝看了几眼,迈步准备离开,正巧崔家的大门从里面打开,崔达林大步走了出来,后面传来崔勇的叫骂声。
“我就是倒了血霉了,才养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儿子,我最孝顺的老大啊,我最贴心的老三啊,怎么死的不是你这个白眼狼,怎么坐牢的不是你这个没良心的——”
崔勇的叫骂声喋喋不休,音量越来越大,毫无降下去的趋势。
崔达林在从院子里透出来的昏黄光线中,和方家宝隔着几米的距离,遥遥相对。
方家宝看不清崔达林的表情,但却能感受到他从眼睛中迸发的愤怒和杀意,他再看了一眼崔达林,看了一眼破败的像是一个坟墓的崔家,迈步走向矿上。
崔达林站在门口,看着方家宝迈着沉稳的脚步离开,他紧紧咬着牙齿,身后,他爸的叫骂声越来越激烈。
他从小就讨厌这个家,老大是大哥,崔勇的第一个儿子,得到了崔勇的偏爱,老三是最小,也深受崔勇的喜爱,只有他,是崔勇口中那个“最不成器”“最不听话”“最没本事”的儿子。
直到现在,崔勇最疼爱的两个儿子一死一坐牢,只有他了,崔勇却还将他像只狗一样的埋怨和责骂。
就像从小到大,不管老大或者老三犯了错,挨打的永远是他。
他受不了这个地方,受不了这个老不死的,可当他站在门口,迎上凛冽的寒风,却没地方可去。
世界这么大,难道就没他崔达林一个容身之地?
崔达林觉得分外的悲哀。
崔勇骂的不过瘾,追到了门口,看到他不成器的二儿子站在大门口不知道看什么,他的怒气更盛。
就知道这个老二最靠不住,他就是要点钱,老二却怎么都不给!
崔勇被最近的事,被老大死去的消息、被层出不穷的麻烦和挤兑弄得心情烦躁郁愤,他看到了丢在老二身后那根门栓,他冲过去捡起门栓,毫不留情地朝老二山上抡去。
崔达林感觉到身后的动静,没来得及回头,门栓已经重重地敲到了他的肩膀上,肩膀上的剧痛和心中凛然升起的愤懑让他身体摇晃,几乎站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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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班矿工下矿时,方家宝跟着班长那一班下了矿。
他前晚听四姐说,他爸妈要来矿上请他回去,他实在很烦躁,不想面对他妈的啰嗦和眼泪,他妈每次想让他妥协就会用眼泪对付他,用她生他时的 艰难对付他,屡试不爽。
他实在扛不住他妈的眼泪攻势,那就躲开吧。
方家宝要下矿的要求得到了南矿矿长的同意。
按照管理制度,他们这些管理人员也是需要定期不定期下矿检查的,但是他们都不愿意下去,空气不流通,闷得要命,谁愿意下去受罪。
方家宝自己愿意去所谓的体验生活,那矿长除了交代了当班的班长照顾好方家宝,别的什么都没说。
方家宝随着矿工们下了矿。
南矿是目前矿区最大的矿,处于山体深处,煤炭的量非常大且含硫量非常低,是非常好的煤矿。
方家宝跟着下矿才知道矿里和从外部看到的以及传说的、想象的都不同。
他们先是坐着矿车下到矿下四五百米的地方,越往下走,矿洞越小,直到到了矿车的尽头,然后需要下来,拖着各自采矿的工具徒步往里走,越走空气越不流通,矿洞也越小,有一段甚至只能俯身穿过去,然后就到了开采的地方,班长说总共有九个开采点,矿工们拿着自己的榔头,将煤炭敲下来,然后装到框子里,在拖到通矿车的地点,将煤炭装进矿车,矿车会把煤炭运到地面去。
“再往下都是煤炭的贮藏层,只能慢慢挖下去,没办法机械化作业,就靠我们这些人力了!”班长和方家宝介绍。
方家宝也拿了一个榔头一个筐,他跟在班长身边,他四姐夫也是这一班的,他就跟着他们,边闲聊边干活。
没多久,方家宝就不行了。
矿下空气太闷了,方家宝感觉他的呼吸开始困难,闷热的要命,他现在知道为什么班长问他里面的秋衣秋裤什么颜色,因为下了矿一干活,大家把衣服都脱了,班长现在就只穿了个秋裤,光着背大汗淋漓地挥舞着榔头。
“家宝,你去那边歇会儿,那边离通风口近一点,空气会好一点!你才下来,需要慢慢适应。”班长一边干活一边交代方家宝。
方家宝也不逞强,穿着他妈特意给他做的大红色秋衣秋裤走到班长指向的地方,拿起他带下来的水瓶喝了两口水。
他一边休息,一边观察着干活的矿工们。
矿工们几乎不会浪费精力和口舌聊天,各自沉默地挥舞着榔头,将一块块煤炭从碳层上剥落下来,汗水随着榔头飞舞。
尽管矿下空气很闷很热,但他们几乎可以不受影响了,沉默、专注、快速地干着活,只有……
方家宝看向那个站在最边缘的崔达林。
他穿了一条不知道什么颜色的秋裤,上面穿了件带着破洞的背心,他双手扶着榔头靠着矿洞边缘站着,也不开矿灯,在昏暗的光线中盯着他。
那眼光,淬着毒,像是藏在角落里的毒舌,幽幽吐着信子,瞅准机会就扑上来张开嘴露出獠牙咬下去。
隐隐的,方家宝感觉到了非常明显的恶意,比起昨晚那恶毒的目光,当前的崔达林,仿佛穿过了什么邪恶的祭祀,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