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新三十二年，七月廿四
朝政殿
“刘爱卿，防汛之事可有进展？”
“回陛下，皇城正中以南地势开阔，暂无积水洪涝之祸，以北地势低处确有积水，整体而言却不严重，城内雨水可汇入护城河排至城外。”
“城内几个湖面积水上涨明显，若是再下上六七日，恐怕附近的街道、商铺会受其害。”
“只是如此？”
宫外流传的版本皇帝并非全然不知，阶下百官却是闭口不提，呵，真是
皇帝看着他，“香山如何？”
“些许山石掉落，南面有不少土沙被暴雨冲至山下。”
“也就是说，即便这雨下至月末，也不会有那样大的危害，是吗？”
工部尚书不敢应声
不论 是 否，都不是他能承担的
沈知礼上前一步，工部尚书虽然平日与他没什么交情，但一向是个做实事之人
沈知礼：“启禀陛下，依臣之见，不如调派户部配合工部，暂将香山周围的百姓引至城内，不论香山倾塌与否，连日大雨，也难免屋漏寒凉，将百姓引至安全之所，若真发生倾塌，百姓自当仰慕天恩，即便没有，朝廷这样珍重百姓，想来也不会有所怨怼。”
平南王世子沈知逸看了太孙一眼，轻笑一声，“堂兄这是认定了，这雨就会下个不停吗？”
言外之意，太孙你就那么认定西南有冤，认定睿王叔、兖王叔处事不公？
莫非是你传的流言？
而后沈知逸朝陛下行礼，继续道
“已经下了近十日，若是今日去引百姓入城，明日就放晴，那当如何？其间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况且，即便大雨不止，那么多的百姓，又该安置何处？难道全去你太子府上？”
沈知礼看着沈知逸，即便他的话颇为讥讽，甚至暗中揣度他，他仍是从容开口
“堂弟所言有理，的确颇费人力，我在城北有别院一间，愿作留容百姓之所。”
“二位殿下之言，众爱卿以为如何？”
大殿众人或站队、或揣度圣心
你来我往僵持着
昨日打和和的左丞相此刻不得不站出来打破僵局
“臣以为，殿下所言，皆有道理。”
这样无关的废话，皇帝不予置评，他看了王令一眼，转过身抬头不语
柳将军正要上前一步，沈知星看着他出列，忙抢先一步
柳家不能太显露人前，还是他来吧
沈知星：“两位堂兄说的，都有道理。既不能置百姓于不顾，也不能太耗费人力，我认为，不如由城北三千护卫军 同户部诸位一同将百姓引至青龙街。”
“一方面，护卫军此刻正位于香山脚下，自身处境堪忧，让他们去将百姓带进城，不论是信服力、效率还是纪律性想必都是最好的。”
“另一方面，诸位恐怕不知，我策王府大多数私产都在青龙街，平日经营不佳，此刻用作收容，也算是另有其所。且青龙街主营米面之物，吃住一体又离得近，想来是再好不过。”
太师年迈自寿宴后便不上朝
大房姜义作为礼部侍郎，此刻自然出声支持策王世子
“陛下，世子此言，臣附议。”
太孙、柳将军等人此刻纷纷附议
“既如此，”皇帝转过身来
“此事便由策王府去做，户部工部佐同，柳明，你替他带好队。”
四人应下，朝散
……
当夜，两盒糕点送入姜晚院内
醉仙楼的芙蓉莲花酥和樱花绿豆酥
盒内夹着一张纸条
只有五个大字：万事俱备，安
那日云间小筑，他临走赠她的五味糕点里，她最喜欢这两个
准确的来说是，他以为她喜欢这两个
自从尝过这樱花绿豆酥后，她便每日让小六子回来时给她捎上两盒糕点
许是看出凝香几个爱吃，小六每每买了樱花酥后，总买那芙蓉酥
沈归迟不知什么时候知道了，便每日入夜给她送上两盒，里头还三不五时夹带些纸条和小玩意
今日便是一个红色四不相瑞午香包
凝香：“小姐，这是什么？像鹿又像马，长的真是奇怪。”
角似鹿非鹿，头似马非马，身似驴非驴，蹄似牛非牛
“这是书里的神兽，四不相。”
“王爷每日送这糕饼来，还带些新鲜没见过的玩意，虽然挺好的，可是奴婢总觉得… ”
凝香一向是守矩得很，她生怕被人发现自家小姐和大雍王爷来往不清
她不知道姜晚和沈归迟本有婚事在身
而且这一向的糕点是醉仙楼伙计送来的
不过姜晚并没有驳斥她，凝香是陪她最久的，这样说也不过是出于为她考虑
况且日日让人跑来送去的也不好
“也好，明日来时我再写张纸条，让他日后不要送了。”
“小姐，奴婢不是…”
“你为我好，我知晓的。”
……
七月廿六，辰时
秋雨霏霏，淅淅沥沥反反复复
香山寺空无一人，随处可见的雨打残叶，大兴宝殿内的金镀之身轰然倒塌
随后整座寺庙陷入剧烈的晃动之中
地崩山摧，瞬间楼宇倾覆
而后整座山林割裂般，伴随着空谷轰鸣声，不断撕裂、摩擦、向四周滑落
香山在一个时辰之间向下滑落几尺之高，巨大的震动吸引了北城外剩余不多的百姓
沈知星转移了香山附近的僧人百姓，也转移了距离稍远些的大部分百姓，还有少数不愿走的，留守原地
此刻，那些人原来牛犟般的脾气如鸟兽四散，登时往城内而去
……
七月廿八，大雨依旧
香山震动暂停
仍不时有泥土挤出，垮塌频繁
大雨持续十三日
城内笼罩着一片沉沉的寂静，即便事先预防、及时做了疏通撤离，也仍有伤亡
城郊的丹阳湖水满而溢，雨势突然
睡梦中淹没了大半个村庄
死伤不详
这是姜晚不曾预料到的，这个地方她从未去过，前世也只听闻香山、城北之灾，并未听闻丹阳湖分毫
她一开始虽然有同情救人的想法，更多的是想利用这个机会，赚钱、搏名，打压沈知遇
可今日荷香、冬青回来对她的一番夸赞，让她不由得亏了心
“小姐，你不知道今日我们去青龙街分香包药丸时，那些大娘把我们夸到了天上去，说我们是大家小姐、天上的仙女！”
“还有还有，说冬青是观音真人座下的女童子！说她一摸一看就知道该吃什么药，比神仙还灵呢！”
“我们不过听小姐吩咐去发了些物什，便将我们夸得这般好，若是知道是小姐和王爷救了她们的性命，那，说句过分的，岂不是要当小姐你是再生父母了！”
荷香喋喋说着，这一个多月的学习、出门办事，她早不是从前那样沉默寡言
变得开朗又活泼起来
这两日出门帮忙，冬青也多了生机，虽然常有疲惫，却自得其中
救人助人，竟是这样开心的事
其实她没有荷香口中那样大的功劳
她原是预备着等受了难再收留难民，是沈归迟哪一出才得以有如今这样少的伤亡
君子有所为
姜晚此刻领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