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已经开始转冷了,虽然晌午的太阳高悬,但仍有一丝寒气。
林枫正低头吭哧吭哧的擦着车子,一双擦的锃亮的皮鞋出现在他的眼前。
皮鞋看起来挺高档,看起来应该是小牛皮的,穿系着鞋带,接头看起来很硬,江湖人很喜欢穿这种皮鞋,跑起来跟脚,踢人很疼。
当然,那时江湖人穿的鞋普遍没这么高档。
林枫抬头,一个衣着考究的年轻人站在他的面前,呲着洁白的牙齿冲他笑,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为他的笑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
“邓伟!”
林枫喜出望外,把擦车的手巾往盆里一扔,跳起来拥抱面前的青年。
“唉唉,慢点,脏,脏!我这是新买的夹克!”年轻人笑着说,作势欲躲。
林枫哪管这些,一把把他抱住,年轻人也回以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咋进来的?”在拘留所里碰到一个贼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个贼在拘留所里这么大摇大摆。
“山人自有妙计!”邓伟笑嘻嘻的说。
林枫看到远处有一辆小皮卡车,两个工人正在往厨房卸瓜果蔬菜。
“上次你还和我说暂时不混了,要把学上完,看你当时那样子,我还差点信了。妈的,原来你是跑到市里来拔份立棍的!”邓伟哈哈笑着说。
“唉,该着我倒霉,他妈的,我想做个好人,老天爷不让啊!”林枫仰天长叹。
“一出事,楚雄立马给我打了传呼,说你被逮住了,让我抓紧时间托关系。妈的,每次都是我来擦屁股,你们闹得这么大,我能有什么办法。”邓伟恨恨地骂道。
“谁让你是咱们的政委呢!”林枫笑吟吟的看着貌似气急败坏的郑伟。
“这种事可大可小,关键是看公安如何给案子定性,再一个就是苦主们的态度,如果同意私了就好说,如果咬住不放就麻烦了。”邓伟解释说。
“我跑到市里来,本想先托人,给你定性成治安案件,没想到派出所已经给你办了行政拘留。你小子,关系藏的挺深啊!”
林枫知道这是托小老头班主任的福,笑了笑没说话。
邓伟接着说,“这一头了了,那就得抓紧时间做苦主们的工作,要不然他们死咬住不放,也可能从行政拘留转成刑拘。我软磨硬泡了好几天,有俩小子不认投,我又请了几个社会上混的比较好的大哥出面,费了点功夫,终于都搞定了!”
尽管邓伟说的风轻云淡,但林枫知道,能让被打的混子们同意私了,肯定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赔偿不用说了,还请了社会人出面说和,这又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他们团伙每次出事,几乎都是邓伟擦屁股,邓伟是他们团伙中名副其实的“政委”。
大恩不言谢,欠了郑伟这么大的人情,林枫似有千言万语,但在好兄弟面前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最后只是说了一句“谢了,小伟。”
“呵呵,跟我这么客气干啥!不过,不是我说你,你这人太冲动,既然要上学,就别这么明火执仗的干,要办谁,咱悄悄阴了他就是,何必闹这么大动静!江湖,不是你这么混的!”
“你这话,在号子里也有人跟我说过。”
“呦,英雄所见略同了,谁还这么有见识?”邓伟嬉皮笑脸的问。
“一个叫郑乾的,在里面帮过我。”
“郑乾?我听说过他,平时在市区混,搞点坑蒙骗的买卖,混的一般般,但据说搞钱是把好手,为人也算仗义。”
“能有你会搞钱?”林枫揶揄道。
“我和他吃的不是一条线!这几年看着挣得多,但送出去也不少,钱基本就是过一遍手,捂个手热。”
“为我们的事花钱也不少”
“又说这话,咱们不是兄弟吗?”
江湖上,有一类人八面玲珑,急公好义,他们的武力值也许不高,但江湖地位却不低,常以“小孟尝”自比。
邓伟走时,给林枫塞了钱,拘留所里没有个人账户,不允许往里面存钱。
“十天很快过去,不划算再去托人。”郑伟说。
“等出来那天,我们来接你!”
当天晚上,林枫号子里改善了伙食,郑伟通过管教带进来两只烧鸡。林枫没有独吞,给大伙一块打了牙祭,连公鸭嗓子都分了个鸡屁股。
林枫不顾郑乾推辞,把钱一股脑的都塞给了他。郑乾为自己的事欠了两条红塔山,林枫不愿意欠萍水相逢人的人情。
号子就像是一个大车店,里面的犯人如走马灯一样来来往往,因为羁押期限短,几乎每天都有人被释放,也有个别的倒霉蛋事发了,被提审后转去了看守所。
牢头四辈的拘留期一满,立马就有人顶上了他的铺位,成了新的牢头。
很快,郑乾的拘留期限也到了,临走前一夜和林枫聊起了以后的生活。
“你出去后还上学吗?”
“不去了”
“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混社会吧。总不能饿死。”
“来我这吧,咱们兄弟一起打拼。”
“再说吧”
“出来后,有时间来找我,我请你喝酒。”
“嗯”
“以后我准备做点生意,先开个店,让我弟弟守着,本来让他上学的,可惜这小子不是读书的料。”
以前,江湖上混子们有点瞧不上买卖人,但后来慢慢的,春江水暖鸭先知,江湖人先于普通人感受到改革开放的春风和金钱的威力,纷纷开始下海,成了商海里第一批弄潮儿。
到了林枫他们这一代,有头脑、有能力的混子都会想办法弄点产业。
郑乾的弟弟叫郑坤,他们的父亲早亡,母亲抛下两个孩子,不知所踪。为了养活自己和弟弟,原本聪明伶俐的郑乾只能辍学,进入社会打拼。长兄如父,郑乾不希望弟弟进入江湖,但弟弟没有哥哥的头脑,更随着哥哥耳濡目染太多江湖事,不愿再在学校读书。
昔日饥寒交迫的日子如一段挥之不去的梦魇,使郑乾一直觉得对不起弟弟,他混江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挣大钱,让弟弟享受最好的生活,再也不要过朝不保夕的苦日子。
“我觉得以后江湖上会是金钱的天下,拳头硬的迟早倒下,钱多的会站起来!也许十年后,道上谁有钱谁说了算!”
事实证明,郑乾的话只说对了一半,没用那么久,在以后的短短几年时间里,江湖的格局就大为改变,人们心中的信仰更是彻底逆转。
“要想混出头,必须得做大生意,小打小闹没有意思。我发现了个现象,一个人越有钱,他来钱就越快越容易;混的越好,他的势力膨胀的就越快。所以必须得做大,否则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不进则退,在江湖上混,不吃掉别人迟早会被人吃掉!”
那时的郑乾,从没听说过什么“马太效应”,也没有在长江商学镀过金,更没有MBA的头衔傍身,但他却无师自通的勘破了赢家通吃的道理。
多年后,大家都说“洗白上岸”的郑乾是个商界天才,但深知其底细的林枫却觉得,他之所以能比常人看的更深、更透、更远,是因为在社会这所大学中磨砺过,比普通人更懂丛林法则和人性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