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欺凌是家常便饭,但在号子里敢真正打架的却没几个。
一方面牢头都有绝对权威,一声令下号子里一拥而上,少有人敢炸刺;另一方面,管教对打架的惩戒也很严,关禁闭不用说,还有种惩罚叫定板,把手脚都固定在铺位上,不能动,一绑就是一两天,放下来时,再硬的汉子也得瘫软成稀泥。
林枫觉得不打架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吃不饱,馒头是定量,勉强够你饿不死,炖菜都是“水上漂”,清汤寡水上面漂着几片菜叶,偶尔一块肥肉没准还带着猪毛。林枫很庆幸自己进来前吃的那碗牛肉面,要不然别说打架,就是走路都得发飘。
“你现在进来还算好的,这破地方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冬一夏进来都得加倍受罪,冬天还好点一群人挤在一块抱团取暖,到了夏天热的你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郑乾给林枫传授经验。
(ps:文中提到的拘留所环境和管理方式是在当年的条件下,现在随着规范化建设得深入,各项规章制度的健全完善,条件已经大为改善,规范化程度也大为提升。)
号子里除了欺凌外,最大的娱乐方式就是侃大山。一般主要就三个话题。
一是交流案情,拘留所里的案子一般都不大,但却千奇百怪,再加上混子们对于法律都“自学成才”,还好为人师,所以号子里常有这样的奇观:几个混子化身成法律服务工作者,为一个误入号子的普通人倒霉蛋,分析案情,如果意见不合,讨论到激烈处,几位法律咨询师没准还会在拳脚上见个高下。
二是讲少儿不宜的故事。大家都是男人,大多都是精力旺盛的壮年汉子,憋上十几天,荷尔蒙极度膨胀,总得找点啥事宣泄一下。过过嘴瘾,让耳朵痛快痛快,也是“止渴”的好办法。
说来也怪,几乎每个号子里都有故事大王,总能把那事讲的活灵活现、惟妙惟肖,令听众垂涎三尺,让林枫这样的生瓜蛋子脸红心跳。
当然,大家最盼着的是新来个犯“花案”的家伙,这种人进来以后不光得受欺负,还得负责讲故事,把自己的案子,每一个细节、每一丝心理活动,全都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形成极强的画面感,够大家好好“消化”一阵子。
三是吹牛逼。号子里的人大多都有吹牛逼的毛病,正所谓人在江湖飞,牛逼满天吹。追忆过去,全都是老子以前也阔过;展望未来,动不动就是老子出去以后要怎么样怎么样。
尤其是江湖人,吹牛逼更是家常便饭,什么老子当年和x社会大哥称兄道弟,什么x高官没发达前跟我一起吃过饭,什么老子出去以后要让XX吃不了兜着走,诸如此类,比比皆是。
牢头四辈更是吹得唾沫星子横飞,在他嘴里什么车站方勇团伙就是一群彪子、什么工厂区大伟就是帮怂货、什么陈延明、陈延亮就是一对农村土流氓、什么海鲜市场的大海、大江就是俩打鱼的渔夫,更不用说癞痢头他们那帮小毛贼了,总而言之,天下英雄都是小喽啰,全市只有他最大。
“哥,那老混蛋呢?”有一次,公鸭嗓子一脸谄媚的搭腔道。
“……”四辈没说话,装没听见。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老混蛋那老东西,在咱市里也称王称霸十多年了,也该被打掉了!老混蛋倒下去,四辈哥站起来!”公鸭嗓子有点看不出眉眼高低。
四辈忍不住了,一耳光抽了过去“我去你妈的!老大哥的名号也是你能喊的,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中午别吃饭了,给我好好反省!”
公鸭嗓子拍马屁拍到了马脚上,捂着脸,一脸期期艾艾,委屈的缩在了墙角一边。
在江湖上混,没有点眼力价是可悲的,废话太多的人也混不长。
“老混蛋是谁?”林枫私底下问郑乾。
“咱市里江湖上的一哥,大哥中的大哥!”郑乾一脸崇拜。
“这么牛?”
“在江湖上能连混十几年而不倒,据我所知真没几个。这老哥是吃大轮的,据说手上有好几条人命!”
江湖上分吃大轮和吃小轮,小轮指的是汽车,吃小轮是在公交线路上坑蒙拐骗偷;大轮是火车,吃大轮的都是“铁道游击队”,他们利用火车过站、过桥、过弯时放慢速度,扒火车、剪铁丝、撬车门,疯狂盗窃彩电、录像机、音响等紧俏物资,这种扒窃不同于普通的盗窃,因为涉及大宗货物,往往是专业的扒窃、运输、销赃一条龙,自然而然形成了帮派团伙。
吃大轮是搏命的买卖,牵涉的都是重罪,干这一行的全都是亡命徒,干的都是盗窃抢劫、杀人越货的勾当。
“这种团伙严打时没被打掉?”林枫有些纳闷。
“老混蛋就是个传奇!据说,当时他们团伙和市里另一个大团伙发生火并,大战一场死了好几个,那边的带头大哥被猎枪轰没了半个脑袋,老混蛋也挨了两枪,差点要了命,他躲到一个没人知道的秘密据点里养伤,正好躲过了严打,不过他团伙里的其他人落网了不少,被从重从严从快的毙了好几个,火并的事被定性成坏人打坏人,别的案子也稀里糊涂的算在了同伙身上。”
林枫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默然无语。
“老混蛋躲了两年,风头过了,又重出江湖,他的团伙已经散了,吃大轮这活也不好干了,但人家就是有本事,很快又拉起了一票亡命徒,人家这次玩敲诈勒索,但敲诈的不是普通人,目标只有社会大哥和跑江湖的买卖人,这种人一般都不敢报案,打更打不过,只能乖乖交钱。”
敢敲诈社会大哥的人,当然是大哥中的大哥。
“不过,我有种感觉,江湖以后会变的。以后的江湖也不应该是老混蛋这种混法。”
“以后的江湖是什么样?”
“不好说,但肯定不会是现在的江湖。”
林枫呆的是劳动号,拘留所的劳动号和看守所不同,看守所的劳动号一般是关押期限较长或超期羁押人员,需要正儿八经的摸活;拘留所的劳动号则相对是个美差,没有什么特别累的劳动,多是些所内的劳动和服务,每天还能呼吸些新鲜空气,不用一天到晚都待在笼子里。
拘留所里也有放风的时间,不过这个放风可不像《监狱风云》里一样有个大操场,任你打球唱歌,而是一个跟号房差不多大的风场,三面混凝土墙,头顶是钢筋铁网,放风的时候也不能闲着,得排着队不停的转圈,用老犯的话来说,跟遛狗一样。
林枫呆的这段时间,正好所里没啥大工程,他被安排着每天在院里擦车,拘留所就两辆车和一部偏三轮摩托,活太少,所以他还得负责擦全所干警所有人的自行车。
林枫是个利落人,有着和他帅气外表相称的干净,干活的时候一丝不苟。那些天,拘留所干警们的自行车都被擦的一尘不染,洁净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