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可知,不可测的水域中,浑身浸入水中的白衣黑发之人睁着一双妖冶的异瞳,隔着时空冷冷注视着魏劫。
他目光森然冷冽,直到看到魏劫将那一刀移开清危身侧,才轻哼了一声。
他黑发在水中飘荡,衣襟散开,露出白的让人炫目的肌肤,仿佛叠了十层美白滤镜。
那是美这一词语的极致,是人绝不应有的姿态。
他被锁链牢牢捆绑禁锢在水中,却绝没有势弱,绝没有被囚禁的阴郁。
相反,任何人在看到他的时候都会油然生出一种荒谬的想法,并不是那些锁链在囚困他,而是他牢牢掌握着锁链,在囚困别的东西!
有什么在禁锢他,也在被他禁锢,他们之间连接着锁链展开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而他占据绝对的优势!
他将那不知名的东西困守于此,震慑于此,三千年如一日。
他最后深深地,深深地望了一眼清危,目光复杂难辨,却温柔的笑了起来。
他左手指尖划过水波,一道由水波凝聚的锁链虚影在水中渐渐凝成,填充了原本被他扯碎的锁链空缺,长长的链条伸向不可名状的深处。
那锁链只是个虚影,比起其他牢牢锁在他肢体上,粗大盘踞满整片水域的锁链,这些细小如同绳索。
但就在锁链凝成,延伸向不可名状之处的那一刻,整片水域却仿佛巨大的伤口又毫无征兆地被人用烧红的铁块在伤口中肆意搅动一般陡然暴动。
水中的锁链哗啦啦作响,原本扎根在不可名状之处的细绳索剧烈晃动,似乎下一刻就要被崩断。
一切都被搅动起来,一丝丝黑气在原本清澈明净如无物的水域中翻滚蔓延,物质逐渐混沌,时空逐渐模糊,一切的概念都慢慢褪去,原本的水域模样逐渐被覆盖。
白衣黑发的男人冷笑起来。
他目光中冷意尽显,轻启红唇,声音以诡异的形式回荡在水域中。
“断去去那些链接你不愿意,现在要再接上你也不愿意。”
“不过你以为,这是你可以决定的吗!”
右眼中鲜红的花纹散发出血腥的红光,左眼中的漆黑瞳色逐渐深沉。
右眼中繁复的花纹慢慢扭动起来,有什么可怖的神秘在其中扭曲着,在伸展自己无限伟力的身体,动念天地倾覆,岁月颠倒,万千欲念皆化为祂的食粮,万事万象皆成为祂的掌中之物。
冥冥之中,虚空奏响天音,无数不可名状之物,无数不可定义之灵,无尽法则齐齐颤动道:“礼赞大自在,礼赞大破灭……”
仿佛煌煌神音,仿佛细语呢喃,仿佛法则鸣动。
那声音贯穿古今未来,横跨虚空万界一切得欲念者皆不自觉呢喃祷祝。
白衣披发的男人此刻依旧是那副美之极致,法则具现的人形身躯,但无论是谁,都无法将他的身影映照眼中,他已不再是人。
那是极致的恐惧,极致的欲念,单是望上一眼,便让人如堕深渊,欲望不由自生。
这是天地至邪至恶至魔至秽之物。
细微的呢喃之声不绝于耳,他微合双目,声音回荡在水域中:“舍他成魔,舍魔成我。一切弱者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成为强者的食粮,你们都比本座弱小,自然由本座来支配你们!”
他唇边勾起一个诡谲的笑容,唇瓣殷红。
“这么热情,是想和之前那些同族在本座这里相会吗?”
他伸出双手肆意地笑起来:“好啊,来吧,看看你们究竟可以给本座带来多少惊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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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皇宫宽阔且华丽,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白衣胜雪的少女轻快地穿梭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中,仿佛一个真正的少女。
走至堂前,檐上四角高高翘起,似展翅欲飞的雄鹰。走至堂内,红色巨柱支撑大殿四角,每根柱上皆刻着回旋盘绕、棚棚如生的金龙,分外壮观。
这里威严无比,壮观森严,却并没有多少奴婢侍卫,寥寥几人已经生死不知地倒在了地上。
它的主人对自己十分自信,整个皇宫除了基本的法阵之外再无防护,因为他坚信只要有自己在,整个皇宫便是固若金汤。
不仅仅是皇宫,整个皇城也都是如此情形,内外安危皆系于楚人轩一身而已。
楚朝大多修士,防卫兵士皆四散各处,只为防备魔修,抵御妖兽。
此刻,这样的自信却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枭姬来到后殿,床帐中一个面色灰败的英伟男人躺在里面。
他周身环绕一团彩色云雾,那雾气将他笼罩其中,不停渗入他脑海,却又被他以本能驱散,再不停不歇渗透身躯,诡异非常。
枭姬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却无端令人浑身发寒。
她慢慢踱步到床榻边,伸手将彩色云雾捏住,那云雾逐渐凝实,渐渐源源不断织造云锦,将整个宫殿包裹地严严实实。
她看着楚人轩,眼中浮现出刻骨铭心的仇恨。
她手中出现一把白骨匕首,刃上闪过一抹血光,高高举起,再重重刺向楚人轩心口之处!
那匕首原是初代宫主取下自己肋骨炼制,后来又仰仗此杀了无数地仙魔君,虽防御平平,却不在五行之中不受五行所克,更自带一股杀伐血气,被数代宫主祭炼千年,刺出后无视一切防御,无视修士生命强横,只要刺中就必死无疑!
那边闪着血色的匕首直直捅向楚人轩心口,却在即将刺破皮肉时,一双骨骼宽大的手掌牢牢抓住枭姬的手腕,在不得寸进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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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珂宫主是一位面容清秀的佛子,他披着一身已经破旧的袈裟,双手合十,道一句阿弥陀佛时,恍若水中净莲,不染尘埃。
他并没有其他魔道宫主一身血气煞气,相反,他周身环绕金色佛光,宝相庄严,悲天悯人,比他对面的尼姑更像是一个佛门高僧。
他的对手是个女尼,生的极美,却面含冰霜,一片肃杀气息,手中握着一根八宝琉璃木制造的禅杖,杖头九环摇动之时沙沙作响,细听又有雷霆之音,若洪钟大吕。
女尼一双美目杀气腾腾,柳眉倒竖,望着雪珂宫主咬牙道:“孽障,还不束手就擒!”
雪珂宫主并不愤怒,他笑容慈悲,周身无数佛光普照,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魂魄在颂念佛经,直将此地映照成地上佛国,人间净土。
他双手合十,念一声佛号:“师傅,弟子一直谨守教诲,以慈悲度化世人,您又有何可怒呢?您早几百年前便已功行圆满可飞升极乐净土,只是心中戾气甚重,这才滞留凡尘。如今有弟子承您衣钵,又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
他言辞恳切,情意真挚,却只听得女尼怒火更炽,大喝一声:“闭嘴,你个孽障!你所说的度化世人就是杀生求果,禁人魂魄,造就恶业吗!你魔性深重依旧不知悔改,今日我就清理门户!”
那僧人一叹:“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师傅您也是修行数百年,只差一步证得阿罗汉果位的僧人,竟也不懂得这个道理吗。我看似杀人如麻,囚人魂魄,只因人生来困于红尘,难渡苦海。皮肉白骨不过表象,灾劫厄难不过磨砺,若非大难大劫,又要沉浸红尘苦海多少年得以成就正果呢。我将人皮肉白骨塑佛,使魂魄诵经开悟,正是积累功德,为世人争得福报之举啊。”
静尘女尼性情刚烈,曾是一位嫉恶如仇的女侠,后来家中因催婚热烈一气之下遁入空门,因其天资不凡,更与佛门有宿世因缘,才得以被收入门中,做了一位女尼。
她入佛门之后仍不改江湖习性,侠肝义胆,对魔修更是深恶痛绝,向来出手狠辣,嗔怒之心不改。所以行善积德数百年,参悟佛门经义,依旧不得飞升极乐净土。
她当年本不想收录男弟子,是幼年的男孩对她说阴阳之别不过表象,因缘才是佛门正理,这才被他打动,收入门墙,为他赐名笃竹,寓意忠贞笃信,身正如竹。
笃竹曾经也不负所望,年纪轻轻便有了佛子之称,修为一日千里,精通各类佛门经义,慈悲为怀,救济世人,让她深以为傲。
她曾认为,虽自己难成正果,但弟子肯定可以成就佛陀果位,度化群魔,一时间嗔心大减,几乎就要飞升佛国。
但是后来,也是笃竹给了她重重一击,听到弟子入魔域度化群魔的时候有多么忧心,那么得知他入魔造孽之后就有多么不可置信,怒火攻心。
她跌落果位,滞留人间,数次想要进入魔域与他拼个你死我活,数次被魔修赶了出去,唯有几次与笃竹对峙,对方态度偏执,又魔功大进,无法擒杀。
此次,她已不再抱着可以使他回心转意的念头,不与他多费口舌,扯下脖颈上挂着的一百零八颗念珠,劈手打去,再举起禅杖带着凿穿万界的气势重重砸下!
一颗念珠内就蕴含重重世界,一百零八个世界砸下,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重重砸向笃竹脸上,禅杖杖头九环飞出,环环相扣,困索住他所有变化。
九环连接成一个整体,佛光无孔不入,明明是温暖和煦的金光,照在他身上却仿佛是万年寒冰冰封一切,直要将他凝固成冰中一个虫子。笃竹双手合十,道一句佛号,霎时身后一轮黑金二色交加的光轮浮现,他下首坐满了一尊尊慈悲肃穆的佛像,直衬托地此地仿佛佛陀法会。
众佛像面上神态栩栩如生,金肌玉骨,佛光普照,真如一尊尊佛陀降世,他们齐齐念诵经文,声如洪钟,震碎静尘女尼含怒一击,将一百零八颗佛珠挡在佛光之外。
静尘也不恼怒,伸出手,一百零八颗佛珠纷纷融入她掌心,成了一颗内蕴重重宇宙,生化万千的宝珠,她将那宝珠托举起来,如一轮明月般高悬天际,月光幽幽,映照大千,将魔域与合阳洲之间的战场照的透亮,她一跃而起,化身月光。
笃竹抬手取出一柄金刚杵刚要放出,只见一点寒芒袭来,他举起金刚杵迎了上去, 那一点寒芒却刺过他的法宝与护身佛光,直斩元神!
他喷出一口鲜血,面如金纸,周身佛陀吟唱声突兀变底,近乎呢喃。
那并不是静尘女尼的禅杖,而是一道剑光,无视因果防御,直斩元神的剑光!
清危的心剑。
他抬头望去,只见远处战场上,两位僧尼联手驾驭一朵金莲,周身七盏心灯大放异彩,将七杀宫主一口七杀刀挡下片刻,而那个羽衣花冠手持长剑的道人一剑斩出分做两道剑气,直取阎罗雪珂二位宫主。
那一剑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阎罗宫主的鬼蜮被剑气撕裂,其中无数冤魂厉鬼却未损分毫。雪珂宫主净土无损,元神却直面修真界第一人的当头一剑,重伤之下对佛像掌控力不从心。
一剑过后,迅速与两位佛门高僧交换回战场,长剑挡下魏劫含怒一刀。
那高悬空中的明月经他两次寄托地仙之躯,已光华不再,跌落空中散成一百零八颗念珠,挂回静尘脖颈。
看着魏劫周身杀气四溢,身上法衣腾起烈焰,他清朗笑道:“七杀魔君,何必火气如此之大呢。来,再接我一剑!”
魏劫暴怒。
他的刀势愈发凶猛,脚下重重一踏,地面鼓起一道道在地皮中涌动的气流,那气流穿过魔域,携带浓厚魔气直冲外域,直要将外界也浸染成魔域的模样。
清危长剑划过,无数魔气竟被他心剑斩灭,此为断念绝尘剑,断红尘因果,绝欲念孽缘。
红尘宫主曾直面此剑,此后就再也不敢面对正道第一剑仙。
若非与他对战的是魏劫,任何一位宫主都绝不会有幸存之理,那是魔修的克星,是魔之难!
可惜,当他得知清危创出此剑时,他已是地仙之尊,否则他说什么也要将清危提前扼杀。
只是——
想到刚刚,他即将重伤清危那一刀时的感应,魏劫心中一沉。
若真是祂的意志,那要对付清危简直难如魔修飞升!
那是命运的判决,是必然的定数,是天理。
是他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绝不可能战胜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