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明日天是一座城。
尽管夜里群魔乱舞,人间炼狱,但是白日的明日天干净整洁,整座城里秩序井然,一片乐土,任何人都能进入这座城池,但是在踏入这座城的时候,便会陷入一个绝无仅有的幻术中,他们不再是在魔道呼风唤雨的尊者,而是一座凡人城池中再普通不过的人,卫兵,铁匠,商贩,掌柜……
整个城市没有一个修士,连炼气也没有,所有人只能根据幻境给予的身份行动。
除非夜幕完全降临,这些覆盖在魔修身上的桎梏才会解开,恢复原本的面貌。
既然是城,那就会有城主,但是明日天内只有一座大家只听闻过,从未眼见的城主府,而明日天也从未出现过城主。
所有魔修都不敢对这个只在言语背景中存在的城主有丝毫不敬,因为他们都认为这个城池的城主就是魔尊。
因为魔都,整个魔道都只有一个主人,也只能有一个主人。
无论那些魔修再肆意妄为,再桀骜不驯,但面对那个人时,全部都要收起心里胆大包天的想法,低下高傲的头颅,诚惶诚恐地表示魔尊就是他们永远的主人,魔道的存在就是为了服侍魔尊,魔尊天下无敌……
不要钱的好话谁都会说。
道修是不会说谎的,天心难欺,人心难欺,求道求真,越是说谎欺骗便越是给自己原本平坦仙途,昭昭道心增添障碍,但魔修——
魔道特色,不可不尝,魔道风俗,不可不品。
而七杀宫属于魔修中异类。
七杀宫主自然是了解不少魔道看家手段,比如引诱心魔,操纵欲望,玩弄人心,幻术方面造诣也足够和红尘宫主媲美,但他却很少用这类手段。
他甚至是魔道难得的心口如一,言行一致的人。
甚至他还十分有原则,曾经魔劫时,唯有七杀宫门下很少对凡人动手,其他魔宫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唯有七杀宫主从不主动对凡人下手,还会时不时抽刀斩杀一些魔修。
这位沧澜界魔道实质上的掌控者与魔尊有着特殊的关系,魔尊视魔道千千万万个魔修为薪柴,除了燃烧生命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用处的废物,连看都懒得多看他们几眼,却对魏劫说出能入眼的高评价。
整个魔道独一无二。
他作为整个沧澜界第一个追寻魔尊的人,为魔尊带来创建魔道的灵感,魔功在沧澜界现世的第一个试验品,追随魔尊最久的人,自然也对魔尊有些许特殊,尽管这个特殊在大多数时候毫无意义,但他得知的一些隐秘却是整个魔道梦寐以求,呕心沥血也不得而知的最大宝藏。
魏劫趁着夜色,敲了敲明日天城主府的大门。
按理说,白日敲门最有效果,但是白日的明日天全部被名为凡人生活的大型幻象控制,哪怕他也不例外,他只能在晚上选择来此。
他轻轻曲起指节,不紧不慢地敲了三下,又轻轻拍了门把手一下。
然后,那扇漆黑的黑铁木大门嘎吱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魏劫回眸看向白浪里,吩咐道:“你待在这,等我回来。”
白浪里咦了一声:“我不能和你一起进吗?”
魏劫沉默一下,叹道:“就你这副鬼样子,我看了都觉得恨铁不成钢,你确定要跟我两个人一起面见尊者吗?”
白浪里嘿嘿一笑,主动往后面飘了飘,眼看着魏劫踏入城主府,两扇黑铁木大门又关上了。
城主府就是个非常普通的城主府。
府内前院是处理政务的前堂,这里属于魔尊的另一个禁区。
除了魏劫,没有人知道魔尊身上其实还拥有这样的雷点,因为大部分魔修甚至都看不见这座城主府,更遑论靠近了。
哪怕是白浪里,也是一路紧跟着魏劫,才能一睹城主府之貌。
城主府只是座小宅子,远没有雕梁画栋,没有气势显赫,没有奢华糜烂,这里甚至比城中富户还要朴素些。
魏劫穿过前堂,走入后院,这里是一处小小的,四四方方的院子,但是布置的十分精巧,影壁,修竹,一片繁盛花田中镶嵌着鹅卵石的小路,甚至还有一汪小小的池塘,里面长了半池荷叶,托举着几朵只有半个手掌大小的红莲。
而一个身影就站在莲花池前,臂弯里抱着一支灵光氤氲的粉白荷花,呈现在魏劫面前的是一个被长发遮盖的背影,他就站在哪里,一言未发,这里始终如同过去三千年一样,如同魏劫最初所见的那样。
他上前低声道:“尊者,魏劫求见。”
一片寂静。
这座原本仿佛被时间遗忘,凝固在琥珀中的院落突然刮起了微风,吹拂过红莲,吹皱了池水,那人影的衣角被风吹起,原本停滞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那个原本在此屹立数千年的人影歪头,仿佛要用脸颊蹭一蹭怀中的莲花,但在快要碰触到的时候却停了下来,轻轻一叹。
他目光落在怀中的莲花上,神色难明。
他身后,魏劫低下头,对他言道:“尊者,魔道需要新的魔域。”
魔尊小心翼翼嗅了嗅怀中的花,并没有转过身,也没有应答魏劫的话,而是说出仿佛与之毫不相干的言语:“魏劫,你还记得吗?”
魏劫垂下头,恭敬道:“是,不敢或忘。”
他此生三千年岁月里的一分一秒,无论是什么,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但他知道魔尊指的是什么。
当年那个弱小,无力的自己,站在尊者面前,对他效忠,说着自己要报答救命之恩,心中惧怕着所有人都会杀掉自己只为找寻一个靠山的孩子。
现在的魏劫早就不是那个羸弱的孩童,但在魔尊面前,在数千年仿佛毫无变化的魔尊面前,他只感觉自己依旧弱小无力。
魔尊依旧没有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只是说道:“那你心中的执念可曾消减。”
魏劫抬起头道:“尊者,纵使天翻地覆,岁月更迭,我亦至死不休。”
他的话语声并不大。
但没有人可以否决他言语中的意志。
就像当年魔尊对他说的那样。
……
———
齐光半躺在黑色的世界中,追剧一样看着魔尊当年叱咤风云的人生经历。
魔尊依旧朝着齐光不知名的目的虽然慢却从容地走过去,只是身后多出一个白头发的小尾巴。
小尾巴对魔尊极度推崇,当然,也是看中魔尊的武力值和他或许会给予自己的庇护。
而魔尊……
老实说齐光并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虽然他们共享心音,但是很多时候,心音和想法不是一回事,齐光听得懂他说话,却听不懂他的思考。
不,应该说听的比较费劲。
就好像是繁体字,没有接触过的人半蒙半猜也能读懂,但是繁体字太多,以滚动的形式在眼前刷屏,你哪有时间慢慢理解。
而魔尊的脑子曾被齐光吐槽为披着人皮的bb,超人工智能,想象一下就知道其信息流转速度。
全知。
这并非是空话,都说虚界中记录着世间一切的信息,从古至今,而魔尊与其也相差仿佛。
啧。
齐光面无表情。
他早把这个耗脑的技能关了,上了两层封印呢。
这会看到魔尊的运用——
我一点也不嫉妒。
老子才穿越多久,跟这个现在已经两千多岁的老家伙比什么呢。
而且这些都不重要,也没有任何意义,就跟普通人走路看看路面有没有石子大坑,听听身后也没有汽车响笛一样,或许可以知道两千年前的修真界地貌?
但修真界升格了一次,这些地貌信息有个卵用啊。
齐光熟练地屏蔽这些信息。
魔尊早就脱离凡人的范畴,不饮不食,不眠不休,日夜不停,雨雪也无法落在他身上,但是那个孩子不是,他真的就只是个普通的孩子,虽然因魔尊的干预有了些力量,但是也不过是练气修士,还未曾脱离肉体凡胎。
而魔尊这个渣男,拿人家做完实验就不管不顾,把他当做路边花花草草一样的装饰物,男孩想要跟上他只能不眠不休,唯有累极了才会停下休息一会,所幸魔尊走的很慢,不至于跟丢。
齐光:→_→
则么冷酷无情,未来的七杀宫主是为什么才会对他忠心耿耿啊。
是的,这个男孩就是未来的七杀宫主这件事,齐光早就推断出来了。
白毛,姓魏,再加上魔尊给他洗髓之后那张和七杀宫主等比缩小的精致五官,无疑就是未来的七杀宫主,魔道扛把子的魏劫魔君。
只是他现在不叫魏劫,叫魏毛蛋。
他弟弟叫魏狗蛋。
据说他娘怀他时他爹给他娘买了一颗毛蛋,他娘念念不忘到他出生,于是取名毛蛋。他弟弟出生之后身体不好,取个贱名好养活。
他们妹妹原本准备起名叫鸭蛋的。
齐光:⊙ω⊙
想想他当时坐在浮屠宫高座第一眼看见的魏劫魔君,银发及腰,桀骜不驯,棱角分明的脸,穿一身紧身黑衣,背着一把长刀,整个人又A又帅,酷到爆炸。
有权有势有颜值有实力有阅历有心计。
比魔尊更像魔尊啊。
和魏毛蛋这个名字形成鲜明对比。
这就是所谓的反差萌吧。
他原来的天赋其实并不算好,无论修道还是修佛,甚至就连修魔这样对天资并不苛求的道也就堪堪沾边。
但是他的意志实在是强的可怕。
真可谓是粉身碎骨也不改其心志,这是魔道最完美的修行状态,偏执成魔。
不。
他看了看正在艰难地行走在魔尊身后,被洗髓之后强健的身体也在距离打颤,但仍然一步也不敢落后,只怕在丛林中失去魔尊踪迹的魏毛蛋,似有所觉。
或许不是魏毛蛋正好契合了魔道,魔道最开始就是在魏毛蛋身上得来的灵感,之后也是通过他研究出如何修炼魔道的可能。
偏执入骨,执念成魔。
魔尊又一次停下了脚步。
天突然暗下来了。
一条巨大的,吐着信子,浑身碧绿,盘踞的身躯缠绕住整个森林的长蛇正在用那双金绿色的竖瞳紧紧地盯着不及它眼瞳大小的魔尊,吞吐着蛇信子,它头颅笼罩在森林上,遮天蔽日。
齐光嘴角笑容一僵。
他甚至忘记自己在意识中观看过去,忘记自己的无上伟力,忘了魔尊牛逼哄哄抬手就能把它捻成蛇肉泥,下意识窜起身,飞速往身后退去,直到退了一大截眼前景象依旧才回想起自己的目前的处境,尴尬地笑笑。
他此生最怕的就是长虫,没有之一!
是隔着老远在草丛边看见一条长长的弯曲树枝就绕上几百米连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是能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流出一身冷汗,看见闪过的长虫影子都能被吓哭,从来不敢吃鳝鱼,蛇皮鞋都不敢多碰一下,在老家死活要养猫的那种怕。
其他任何时候他都像一个合格的猛男,初中就敢和勒索自己的高年级打架,一脚踹他下面,拳头抡起照脑袋就揍。
高中面对来班级欺负女生的混子,抡起凳子就砸。
猛地一批。
唯有长虫,是他一生之敌啊啊啊啊啊啊啊——
宰了它宰了它!
齐光从未涌现过如此强烈的杀意。
魔尊微微抬起头,注视着这条巨大的蛇,它呈现一种随时都要攻击的姿态,吐着信子,眼睛里透出一股子杀气,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魔尊,蜷缩着身子,就像一张拉紧的弓,随时准备着进攻。突然,那蛇张开两颗青白獠牙,牙尖滴着毒液,他那挺起的脖子,来回摇摆着,越摇越快,使人眼花缭乱。
按理说越是巨大的身体就越发臃肿,迟钝,但是这条巨蛇不是这样的。
它动作迅疾如雷霆,其势若山倾,与此同时那盘踞起的身躯慢慢收缩,树木仿佛小草一样被压折。
它的毒液并没有直接低落在地上,而是化作一团绿色雾气散开 ,它始终在摇摆头颅,一滴滴毒液化作浓厚的绿雾将这片已经被它圈起的森林笼罩在浓雾中,原本绿意森森的林子脱水一样飞速枯萎,霎时整片森林化为绝地。
那蛇张开大口,突然“嗖”的一声,直扑向魔尊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