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露台是道宫中皆有的建筑,承接天地造化,化日精月华为灵丹,是整个小寒山中最佳的地处。
九根屹立的金柱上托举一个银色玉盘,盘中宝光赫赫,异香扑鼻,上盛天时,下接地利,盘中已有数百枚水珠一样的丹丸,闪着银光。
这些玉露是纯粹的天地灵气造化,性温和,凡人也可以直接服用,延年益寿,修士服用滋养身躯。
同时作为炼丹的主材料,只要加入些许草药即可成就大部分灵丹,比起原本劳心劳力整棵仙草入药小心翼翼炼制方便太多,也不会对草木有太多损伤。
不过对清危来说,这些玉露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当做饭后零嘴吃。
妙谨真人不太会养孩子,就跟所有新手父母一样,孩子想要什么他就给,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出最好的。
他幼年不想吃专供蕴养身体的灵材,也不想磕辟谷丹,就一定要下山吃好吃的,妙谨真人每日飞进飞出一日三餐带他吃整个兰州最好的福仙楼。
吃完这些对修为无益的美食,妙谨真人总要把他带来承露台拿几枚丹露吃,清一清身体中的血气。
尽管他现在已经成就地仙,地仙仙体非凡,却依旧保留了在承露台上时不时吃几枚丹露的习惯。
他穿着一身紫色的道袍,站在小寒山殿中承露台上,眺望星象。
观星望气是道家绝学,他虽是个惯用武力值解决问题的剑修,却也是当年刷新芸院毕业速度的优秀毕业生。
原本明澈的夜空繁星点点,明月高悬,一派静谧之色,清危却从中看到——风雨欲来之势。
他身后一个容貌清丽,宛如邻家妹妹的少女正百无聊赖地绕着发尾,时不时抬头望一望师兄注视的星河,然后对着它不知道我我也不认识它的星象撇撇嘴。
看了半天,清危的脸色愈发凝重,清晓挠挠头问道:“师兄,星象有什么问题吗?”
清危摇了摇头:“没有问题。”
清晓:→_→
她只感觉自己的师兄是不是……
在清晓的思维滑落到一个不太美妙的方向前,清危的话语适时地传来:“就是因为太正常,反而不正常了。”
他皱眉,一字一句道:“我白日收到了洛河的来信,天衍宗宗主昨日暴毙了。”
清晓吓了一跳。
“真的是暴毙,我怎么没收到消息?”
清危摇了摇头:“洛河已经秘密让天衍宗道子继位,为了稳定人心并未通告修真界,只秘密发给了三宗八派的掌门。”
清晓无聊的神色瞬间被凝重取代。
天衍宗主是个实打实的高危职业。
虽然类似三宗八派,魔道九宫十殿这样的顶级大势力必要地仙担任掌事人镇场,但是天衍宗就是个例外。
因为天衍宗主更新换代太快了,比一尊地仙成长,哪怕是公认正魔二道修为进境最快的地仙清危死的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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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衍宗上上下下参星斗,测天机,算命运,从莫测的命运中追寻既定的未来,从万事万物运行的规律中推算过去,演算未来。而宇宙的运行一样是有一定秩序的,万物秩序由天而定,如果改变了一个人一点点的轨迹,就会影响这个人身边的事和物,继而会影响比较大的范围,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变则万变,如果有人随意说出天道的规律,世间可能会大乱。所以对于高人来说,他们深谙其道,所以面对诸多的质疑者,说出了“天机不可泄露”的回避之语。
不过一般的算命先生是大事闭口不言,小事选择性地透露一点,而天衍宗的弟子是小事紧闭金口,大事事无巨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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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纷乱的局势中为众生开道,从莫测的未来寻一线生机,这是每个天衍宗主的职责,天衍宗就是修真界的烽火台,在三千年前魔道没建立之前就已经存在数千年之久,那时人妖之战如火如荼,人族势弱,一些对妖族动向略有了解的修士组建一起观察妖族动向,随时示警人族撤离防守。
之后他们修习算法,察天机,测天命,数次从必死的局面征求一线生机,哪怕妖族式微,魔道崛起也未曾松懈半分。
数千年夜以继日的研究下,是修真界对运势,气运,星象,天机,苟命最权威的门派,不修神通,不习武力,不研术法,只求天机。
魔道也有专修气运之道的云罗宫,在魔劫中也充分见识到天衍宗的能耐,在七百年前若非一代代天衍宗主耗尽心血在绝境中为正道寻求一线生机,仙门早就撑不住等上面救场了。
天衍宗历代宗主都是短命的仙人。
按理说成仙之后寿元至少万载,若飞升天界去东王公西王母处领个仙籍,自然有资格参加蟠桃宴,食用蟠桃消灾避劫,寿命起码还能再来个一万年。
领个神职,金丹香火,功德之气自然会作为俸禄下发,轻轻松松数十万年寿元,更有各路大神开坛讲道,不吝赐教,更进一步也并非遥不可及。
而滞留凡间的仙人,人仙寿元五千年,地仙寿元万载,因为人间天上法则不同,而仙人虽仙身无漏,自成一方世界,却也不是不朽不灭,于外界全然无求。
就和正常人长期喝劣质水吃打药菜居住环境不好长此以往自然影响寿命。
这还是魔尊将沧澜界升格之后的事,沧澜界升格为大千世界之前,人仙只有一千多年的寿元,地仙也只能活个三千五百年,哪怕那时候整个沧澜界根本无法同时容纳五个地仙。
什么,你说组团杀魔的?
人家有挂啊。
说回正题,天衍宗主作为三宗八派掌教,最起码是个人仙。
对于修为高绝者,因果,孽力,功德,乃至是虚无缥缈的联系都可以转化为真实不虚的力量,而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起码是个人仙。
天衍宗历代宗主都将整个天衍宗化为一个整体的概念,如同一艘船,而其中宗主就是这艘船的船长。
他指挥,庇护,身和一件可以窥探天机,承载因果气运的重宝,将整个天衍宗的反噬抗下。
天衍宗弟子对小事闭口不言,也从不窥探不该看的,他们将自己费劲全部心神的推导汇聚天机镜中,由天衍宗主推演未来。
嗯,这样普通弟子是安全不少,但是唯有天衍宗主,一旦看到不该看的,比如说某魔尊的过去,比如说某魔尊的未来,比如说某魔尊的计划,那个某魔尊当场顺着因果一巴掌拍过去。
天衍宗主:(:з」∠)
生命有风险,窥屏需谨慎啊。
魔道这些内斗内行外斗更内行的魔修一个个十分清楚修气运的能在阴谋诡计中取得多大作用,更亲身体会过,于是要想对正道下手,先杀天衍宗主成为了魔道共识。
一旦天衍宗主身死,天机镜无人执掌,哪怕仅仅是一小段时间,也足够云罗宫主蒙蔽天机,遮盖阴谋了。
天衍宗主为了保证传承,特意设置一脉护道人,不修天数,只求战力,在宗主暴毙的情况下保护下任宗主平稳过度。
上代天衍宗主身死于三百年前,魔道有意对大雍朝下手,意图在无声无息间取得三洲之地,这样的作法自然会在天机中有所昭示,于是魔道费尽心机使天衍宗主身死,蒙蔽天机,开始在雍朝偷梁换柱的阴谋。
那次劫难,九宫十殿与三宗八派险些又开启了一次魔劫。
一旦天衍宗主身死,那即意味着,在未来起码十年内,魔道即将开启又一场腥风血雨。
清危对清晓吩咐道:“你去中洲看看,明虚已经去面见人皇,商量增派弟子的事,你过去搭把手。”
清晓耷拉下脸。
“师兄,我不想和楚人轩打照面,他那人你知道的。”
清危无奈笑道:“不就是当年拉你去做了一年的苦力,你却是鲁莽了些,他也没罚错,你后来还借那次磨难渡劫登仙了,我倒是希望这样的好事多来几次。”
清晓垂头丧气地应下,不情不愿地慢吞吞驾虹飞起。
飞遁术本该是极快的,化身霞光瞬息千里,但她的飞遁术却慢吞吞,就像坐着坐骑一样观光慢行。
清危摇了摇头。
师妹当年和那位人皇极不对付,但是师妹也好,人皇也好,都是极有分存的人,耽搁不了大事。
他又抬头远望星象,观星望气,却始终无法找出破绽,二十八星宿好端端待在应该在的位置上,紫薇高居众星之首,光明耀眼,天下大吉。
他叹了口气:“风雨欲来啊。”
他询问过所有元神锁定九宫宫主的仙人,除却欢喜宫主所有魔宫宫主都隐匿与于魔域,而魔域——
他也无法窥探。甚至上次闯入明日天就已经是这七百年来,正道对魔域的最大探索了。
“魔尊……”
半晌后,又低声道:“齐光。”
他目光遥望魔域之处,目光复杂难辨。
——
一望无际的海洋,水面光滑如镜。
这里从未曾有过呼吸声,天是蓝色,水也映照出深蓝,数千年不变不移,无门无户,数百年来风景从未变过一丝一毫,若是有人被困此处可以把人活生生逼疯。
但一道身影屹立此处,仿佛从天地初开就在,他从始至终毫无动作,只远望这似乎遥不可及的远方,数千年不动不摇。
突然,他唇角泛起笑意,清澈平淡的眼眸柔和下来。
一瞬间,活色生香,妖冶糜丽。
他浅笑道:“不愧是你啊。”
他抬起手,瞬间平静的海面上波涛汹涌,他赤足所踏的海洋变了另一副模样,无数信息的丝线交织,叠加,汇聚,最后在这个不可言名之地汇聚成了一处由无数命运交叠形成的海洋。
它原本并非是有形有色的,而是有人剥离下自己的一部分,以无上伟力镇压于此,赋予这原本不可知不可测不可言明之地具体的形象,以此将它牢牢掌控在手中。
此刻,这处海洋失去镇压,变回自己原本的样子,对着镇压自己数千年的存在咆哮着。
白衣及地,长发披散身后的男人轻飘飘蔑了它一眼,反手一巴掌——
“啪——”
一声脆响,这片海洋老老实实沉寂下来。
“如果不是本座,你现在还只是条河呢,根基都是本座筑下,还想反了不成。”
海洋轻轻泛起涟漪。
他伸出手拨开一处处节点,这片海洋原本是无色的,后来某个人为它扩宽河道,它便染上金色,再后来被镇压,它便随那人心意变成了蓝色。
现在,他放开禁锢,莫测的命运整体泛着金色的光辉,只是这光辉却并非全部,有黑色的污渍遮盖其上,整座金色海洋仿佛被污染一样。
黑色越占越多,到最后已经有三分之一的海洋被黑色占据,呈现出一种污染的腐朽气息。
男人歪头,指尖点在唇瓣上,似是思索。
海洋泛起阵阵涟漪,一阵阵空灵的嗡鸣声传来,古老悠长的声音回荡在此处,仿佛从天地初开传来的回响,似是在诉说。
他似笑非笑:“你让本座帮你。”
“你不知道,站在另一方的也是本座吗?”
回荡此地的声音一下子停下了,过了一阵子,又有似呜咽似悲鸣,比刚刚低了不少的音调回响此处,却不带任何含义。
男人笑了起来。
他带着笑意,漫不经心道:“想要本座帮你也并非不可能,只要你……”
……
不可名状之处,白衣披发,浑身上下禁锢着锁链,浸于水中,紧闭双目的男人微微睁开了眼,在某处投去了一眼。
半晌后,他又闭上眼睛,仿佛沉浸在梦中,不愿醒来。
……
天府胜景的浮屠宫中,魔尊赤足踏在火暖玉铺就的地面上,长发披散,白衣及地。
他容貌如神,如魔,带着超过世人想象范围的魅力,神色淡淡,身上也没有高阶修士的威压,却自有一番渊渟岳峙,睥睨众生的气度。
他静静凝望着盛满天一净水的莲池,目光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