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宫主修的是无相天魔身,又名大自在无相天魔法,无他相,无我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得见众生诸相非相,我非众生相,我为众生相。
哪怕在魔道九宫十殿中也是一等一的绝世法门,因为这就是魔尊自己的简化,魔道之中独一无二。
这门功法修的好就是一日千里,修至大成甚至能够做到来不知所以自来,去不知其所自去。他化自在,一心之间,返照万万红尘宇宙,演化无限小千世界,心有所念,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但是如今的魔道第二高手,红尘宫主白浪里当然没有修至大成,七百年前的魔劫之时,他被龙族沈君所伤,性命垂危,虽被七杀宫主所救,却遭功法反噬,自身心灵被映照无数心念。
他一个人每时每刻都精分出无数意识,再消逝不见,现在的白浪里本身就是无数意识的集合体,非男非女,非老非幼,若非他还拥有实体,整个人早就分裂成无数份了。
难怪当时魔尊对他的评价是——扔了脑子的废物。
这是真扔了脑子啊。
只怕还有点恨铁不成钢,他修的可是魔尊本人的简化功法,简化功法都能修成这个鬼样。
当年魔尊传授功法的时候是什么样呢,他肯定不是今天这样,所有的意气风发都被埋葬岁月中,只留下苟延残喘的身体,残缺不全的心智。
一时间,齐光竟然陷入一种奇妙的惋惜中。
当年的修者必定是踌躇满志,意气轩昂,天资超群之辈,才能让魔尊这样的人也对其赏识有加,甚至连大自在无相天魔法都传授下去,只是没想到白浪里辜负了这份期待。
啧,这种心态下就是容易胡思乱想。
齐光面无表情把心中涌起的记忆思绪一同压下,他已经将自己的意识分割开来,但是于此同时在魔尊状态下的他也失去了对记忆侵蚀的抵抗力。
五千四百多年的记忆无时无刻不在脑海中纷纷扬扬,耳畔疯狂扭曲的呓语绵绵不绝,无数血腥杀戮人性之恶都在包裹环绕着他,无尽的因果孽力层层加身,仿佛要将他拖入那个无底深渊……
“尊者安乐如意,长寿无极。”
白衣花冠的青年道者站起身,对他行了一个作揖礼。
齐光蓦然惊醒。
他叹了口气,对着眼前白衣道人点了点头。
魔尊形态下本人秒天秒地秒空气,全知全能无所顾忌,就是不太好控制,身上还一堆职业病。
耳畔的疯狂呓语低了几个音调,身边的罪孽因果也掩埋了下去,但这并不代表它们不存在了。
修魔者,七情六欲起伏不定,因果孽力席卷焚身还只是寻常,越是修为高绝,越是所修功法高深,受的苦楚只会更多。
七杀宫的斩天灭地七煞决,修此功法的人心头无时无刻不充斥着杀伐天地的狂躁意志,心魔无时无刻不在引诱人大开杀戒,长年累月被这样的情绪折磨,唯有杀生时的鲜血才能使人得到一丝快乐,但若是一不小心心神恍惚听从了诱导,那整个人都会沦为欲望的奴隶,无所顾及,无视伦理道德,只为了追求欲望而活。
魔道功法一个比一个变态。
修魔道功法,就是要先把自己变成一个精神病,让自己的心灵在精神病和本我之间拉锯挣扎,只有在精神病与心魔的无穷摧残下依旧用意志抵抗所有诱惑折磨的人才能真正称得上修魔。
虽然这样的人整个魔道也没几个。
当然,魔尊肯定是。
不然魔道怎么来的。
但是就算魔尊的意志再坚定,把这些外界的风雨雷电通通视为拂袖即灭的尘埃,也并没有消除这些影响。
对魔尊而言,哪怕痛苦加身也视若无物,哪怕满身伤痛也浑不在意,却成为此时齐光最大的苦恼。
道魔双修在这个世界是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不是说经络法力这些客观的身体条件,而是心性,修魔的要给自己整精神病,偏执成魔,修道的要治愈精神病,赤子之心,修佛的要抛弃本我普渡众生,舍身饲虎。
除非把自己切个精分,要不然怎么兼容?
但是——
好吧,我自己就在道魔兼修,真时髦啊。
他又咬了口芝麻丸,慢吞吞地咀嚼着。
我这是反派大boos来披皮竞争主角了?
还是幕后黑手竟然是我师兄(师弟)的起点男配,亦或者是——
他看了看眼前给他抱了抱拳以示尊重就怡然自得重新坐回去,还冲他点头示意的白衣道人。
“敢问尊者来我上清可是有何要事?”
清危仿佛老友一般,语气自然问道,一点也看不出他放在手边的书籍上记录着魔尊本人的“丰功伟绩”和作者口诛笔伐的言论。
他并不担心这样的书会激怒我。
好吧,也确实不会。
但是他居然没有杀意,不但没有杀意,连正道第一人看到魔道定海神针该有的警惕和敌意都没有。
别跟我说只是因为我在浮屠宫放过他一次的原因,现在连小学生都不会这么天真了。
这么想着,他也就问出了声。
“你并不怕我。”
虚无空灵的声音飘荡在清危耳边,明明是毫无感情的声音,清危却仿佛听出些许的疑惑。
“你也不想杀我。”
那个虚幻的影子看向他,明明无法辨认,但是清危却能感受到,他十分认真。
停顿片刻,他坦然道:“尊者不会对上清动手,我也无法与尊者抗衡。”
如果只是他自己,他并不缺乏对强者拔剑相对的勇气,但是他是上清掌教,此处是上清山门,门内数万弟子。
他要为弟子的性命负责。
齐光:好有道理啊。
“但是很多人都想杀我,也惧怕我,那些人比你弱很多,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惧怕我喜怒无常,生杀随心。”
清危斩钉截铁道:“你不会。”
齐光这下是真的来了兴趣。
“不会什么?”
“滥杀无辜。”
清危真人平静道。
按理来说,这场面十分滑稽。
明明应该是不死不休的敌人,是无数人视为人世最恶,其罪行磐竹难书的魔尊,但是身为正道魁首的清危真人却说魔尊不会滥杀无辜。
这比世上什么笑话都可笑。
齐光隔着一层幻象看着眼前平静的说出口的清危,目瞪口呆。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仿佛看穿齐光的惊疑,清危摇摇头,笑道:“我并非对尊者过去一无所知,也并非是在溜须拍马。”
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可能是我自己的妄想吧,我此前从未面见过尊者,却总觉得我们前世或许有缘相识,如今得见,真有久别重逢之感。”
他说道这里,微微垂下眼眸:“说起来,我与尊者还有些缘分呢。”
齐光眨了眨眼,不明白原本略带危险的气氛怎么一瞬间变成唠家常了。
但也没有打断清危的话,八卦谁不爱听,他乖乖走到齐光面前坐下,藏书室没有茶点,就继续嚼他韧劲十足口感醇厚的黑芝麻丸。
清危微微一笑,对着齐光把曾经的往事娓娓道来:“我生于七百年前,正是道魔两败俱伤,沧澜界进阶为沧澜大世界之时,我师尊正是当年护仙盟唯一活下来的妙谨真人。师尊对于同道之死一直耿耿于怀,虽是地仙之尊也并未飞升,他一直培养弟子匡扶仙道,同时寻找可以……”
他顿了顿,用词委婉道:“击败你的办法。”
齐光:呵呵。
那时的魔尊,喝酒种花看风景,抽空研究研究烈阳真火烤干太阴玄水的第三百六十种方法,在浮屠宫过的自在逍遥,那个曾经被放过一马给别人带话的人,哪怕是地仙,也没有占据魔尊哪怕一秒钟的回忆。
清危无奈道:“他自知已有心障,修为不得寸进,于是便寻求当时天衍宗的掌门极微真人求天道。极微真人用毕生演算天机,得出封天崖三字便当场羽化,随后师尊花费十年走遍三洲,在中州一座名为仙危山的地方找到了封天崖,和当时年仅十岁的我。”
齐光听的入神,咬了口芝麻丸,只感觉自己今天真是吃到惊天大瓜。
“据师尊说,我当时无父无母,一个人独自生活在悬崖上,神智浑噩如同人偶,却衣着整洁,身体康健,也不曾挨饿受冻,但他无论怎么找也没有发现有谁在照顾我,他便将我带来上清,本想为我诊治,却发现我来到上清第二日便与常人无异,他并不知我身份来历,便带我去见了天衍宗的新任宗主,极颜真人,谁知——”
他皱起了眉,语气沉重起来:“极颜真人为我卜算天命,却反噬而亡,只在弥留之际对师尊说,我就是那个唯一能打败魔尊的希望。”
他如实对齐光说道。
齐光自然也不在意这点。
别说整个魔域,天下十三洲有十二个洲的人想杀他,唯一剩下的尽洲是片荒无人烟的绝地,草都不长一根。
对于自己举世皆敌的魔尊生涯,他早就习惯了。
他更在意的是——天衍宗主是什么高危职业啊。
好像正道三宗八派,天衍宗是唯一一个频繁更新换代,每次大劫必然最先殉职。
因为每次魔道有大动作,首先针对的就是天衍宗主。
齐光按下心虚,面上波澜不惊。
看他依旧侧耳倾听,并没有任何表示,清危接着道:“师尊自觉无法与你匹敌,便收我为入室弟子,传授功法,尽心尽力,我也不负众望,二百年便修至地仙,为仙门有史以来最年前的地仙,如今正道第一人。”
他这样说,却完全没有自得之色。
“但我依旧不是尊者的对手。”
齐光看着眼前道人面容略带愧色,只感觉自己被人狠狠秀了一脸。
哥们,你已经非常非常之厉害了好吗。
二百岁的地仙,哪怕是魔道也从未有之,而魔尊亲口承认,能看在眼里的七杀宫主魏劫,历经三千年岁月,在魔尊这个甩手掌柜的放权下联合八宫宫主掀起魔劫,近乎将仙门全灭,后在群仙围堵下依旧成为魔道仅存的两个宫主之一,在魔劫后更是统领九宫,做着实际上的魔道之主,三千年腥风血雨走下来,修为深不可测,实打实的魔尊之下第一人,也就和你打了个平手而已。
如果不是这世上有魔尊这个bug,清危一人就能镇压沧澜界,无敌人世间。
“你只有七百岁,哪怕魔道功法进境最快,也未曾有如你一般二百岁成就地仙者。。”
齐光不由得开口安慰道。
清危微微摇头,闲话家常一般问道:“尊者呢?”
齐光:?
这个问题,这个问题——
齐光忍不住咬上了食指,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难说出口。
清危看着他为难的样子,轻笑道:“是我失言了,尊者勿怪。”
那飘渺的人影慢慢地摇了摇头,声音仿佛雾一般朦胧:“我至今已有五千四百岁,生而为魔,若说地仙境界,约莫是八十一岁。”
说完,清危沉默了。
齐光也沉默了。
因为,几百年几千年的岁月跨度并没有让他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这个八十一岁一出,整个人都有种瞬间苍老的感觉。
八十一岁的魔尊和五千四百岁的魔尊,为什么他总感觉后者年轻又英俊,前者半只脚都踩棺材里了?
齐光一阵恶寒,觉得自己有必要开口说点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于是他挑了一个自己最感兴趣的问题:“护仙盟是什么?”
清危看起来惊讶万分:“你不知道护仙盟吗?”
我应该知道吗?
齐光死鱼眼瞪着清危,后者无奈扶额。
“当年魔道势大,道消魔长,将玄门逼入绝境,不得不求各派祖师相助,共有十四位仙人转世下界,渡劫成仙之后共同组建护仙盟,誓要维护仙道,灭绝魔道。”
“当时的确攻守逆转,魔道九宫宫主被斩杀七位,整个魔道近乎覆灭,最后在浮屠宫外,与你对决,可惜,除去我师尊,尽皆陨落在你手上。”
这样说着,他看起来却并不怎么憎恨这个杀尽群仙的罪魁祸首。
嗯,因为目前打不过,真的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