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砚希!”
方砚书在满目漆黑中寻找,那细铃声响就在耳畔,可他却怎么都寻不到她。
他捂住胸口,察觉自己所能留存世间的时间愈发短暂。
他害怕,还没找到方砚希,自己便要离去。
与此同时,在外头的俞喻之敲了敲手中的木匣子,随后又拿着在耳边晃了晃。
毫无反应。
她再次向施晏温确定:“真的进不去?”
施晏温挪开视线,道:“不信你便自己想法子进去。”
俞喻之也想,这好歹是个神器,自己作为神灵,总该与它有些共鸣才是。
可在她手中,它就是一个看着奇怪闪着光的木匣子。
俞喻之叹息:“方砚希灵识不醒,无界境听命于她,我们确实进不去。”
可方砚书是怎么进去的?
俞喻之想不明白,后来她想,许都是方家人,才能进入。
她叹气看向无界境匣,心想怎么都是神族的,自己没点优待呢?
“回去吧。”
施晏温说。
“……”俞喻之握住那匣子,同他道:“要不你先回去?”
施晏温身形一顿,不明所以看着她。
“灵虚中千魂仍在。”
他提醒道。
俞喻之知晓,可她眼下有更要紧的事做。如若等到回去,方砚书怕是要去生死门了。
“你可以先走。”
俞喻之心虚催促。
闻言,施晏温忽而停步,清亮的眼眸中闪现捉弄之意,就这样静静站在原地看她。
俞喻之无声与他对峙,最后先败下阵来。
看了就看了吧。
她想着,无论施晏温知不知晓她真正身份,他也得护着自己直到灵根取出那刻。
俞喻之随手捡了一根枯木树枝,慢慢在地上画出个图腾。
施晏温本好奇她到底要作何,见她又捣鼓出这个图腾,垂眸静观她下一步。
她双手合十,紧闭双眸,祈祷之姿。
施晏温站在不远处,眼前之景又与那尘封已久记忆中的某一瞬重合,他紧盯着俞喻之柔和的脸庞。
忽而,他眸光狠狠一颤。
四周静谧,一片毫无生气的破败荒芜,霎时,地上飞出成片显目的炽红荧光,福火如成群萤火虫萦绕贫瘠之地,将天光映红。
待那图腾暗淡,福火悉数飞入无界境匣。
晦暗天光又从苍穹照落,落至两人周身。
“这次这么成功?”
俞喻之低声疑惑,抬头对上施晏温的视线。
—
方砚书细细辨别耳边铃声,不知寻了多久后,闻到方砚希衣袂上常有的熏香。
“砚希。”
他喜悦往前跑去,感知方砚希就在面前。
方砚书伸手,却什么都没摸着。
许是他的身形,太淡了。
她似乎还未醒来,方砚书只能祈祷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她耳畔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
方砚希在梦中,见到了逝去的母亲。
她坐在雪地里,脸上笑容洋溢,呼唤自己过去玩雪。
方砚希欢喜跑过去,却看见她跪坐在雪地中,一动不动,脸色苍白。
家中小厮说,母亲是因为兄长生来残疾,父亲又早逝,始终无法接受。
稚儿时期,她讨厌过兄长。
她总觉得,如若兄长健康,母亲就不会死。
后来兄长送了一串好看的铃铛给她,兄长说,这是他自己做的。
每当看到他无声坐在轮椅上,看不着东西,却依旧能发呆在亭廊中坐上许久。
她便知道,他对世间的渴望、眷恋,比谁都强。
她忽然就不冤他了。
方砚希被腰间的细铃声响唤醒。
身处一片无尽的漆黑之地,细铃却不止不休地响。
她握住它,发现它并未晃动,那声响却不止。
这是兄长给她的东西。
“阿兄?”
方砚希疑惑唤了一声。
那铃铛便不响了。
方砚书松了口气,问:“有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许久未等来应答,方砚书便知,她听不见。
方砚书心中失落,站在一旁静静听着她的呼吸。
她似在摸索朝前走,方砚书便听着那细微声响跟着她走。
“如今我不在了,你得好好照顾自己。”
“你若有什么疑虑,要同阿乾伯伯他们商量。”
方砚希忽然停下脚步,腰间的铃铛依旧在响。
她又轻唤:“阿兄。”
那铃铛便没了响声。
似乎能猜到什么,方砚希哽咽问:“你在我身边,对吗?”
方砚书静默,随后轻声应,细铃声叮当。
血亲牵连。
兄长已经走了。
方砚希不敢置信,张着唇始终说不出话。
直到周遭被涌入的火光照明,方砚希才借着那火光看到一抹极淡的身影。
“阿兄!”
漫天通红荧尘飞入方砚书体内,片刻之后,他竟看清了方砚希的模样。
方砚希伸手去抓他,空了。
待那火光消失,方砚希周身又是一片黑,她看不到,也听不到兄长说话,唯有腰间的细铃告诉她,兄长在她身边。
方砚书看着一片澄明的无界境,周遭不知何时变化成了自己心中所想的人间。
模糊热闹,色彩斑斓。
无界境此时竟愿意为他所用。
方砚书看着满脸泪痕的方砚希,抬手替她擦拭泪眼,却也落了空。
他无奈叹气,但也心满意足。
方砚书伸手拿她腰间的细铃,触到那铃铛时,指尖冒出点微弱的光芒。
细铃始终挂在方砚希身上,方砚书手中却有一串一模一样的铃铛,他摇晃,发出声响,引得方砚希循声看去。
她茫然站在原地,迈步却又停步。
直至,她缓慢朝声响方向而来。
方砚书侧身望她,温声道:“阿兄带你回家。”
“......”
俞喻之借着晦暗天光,不明所以与施晏温对视。
“你是——”
他霎时无声,唇始终未道出他想说之言。
忽然整座枯木林开始颤晃,施晏温的脸很快就消失在她眼中。
不知为何,她又来到了灵虚法阵。
这次,她不用借着铜生来看,整座法阵就在她眼前。
图腾破碎,荧光四散。
她半躺在地上,不远处,棺葬花灯掉落至地,灯芯处,亮着火光。
俞喻之才知晓原来这灯是能亮的。
她伸手去抓竹节,却被神识中施晏温出声打断:“别碰花灯!”
俞喻之还从未听过施晏温语气这样严厉,便往回缩了缩手。
“现在闭上眼,什么都别看。”
她听到这话时,岁安已经站在她身前。
控制不住,俞喻之眸光微动,岁安身后之景就悉数落入她眼中。
红衣女子一个接着一个往后站,千魂之身,排至看不见的远处。
她们眼睫轻垂,似是感应到俞喻之的存在,便都望向她。
那眼珠剔透,似透明珠子中染着一点墨,无光无神。
唯有岁安,她眸色带着温和笑意,一言不发望着俞喻之。
沉静,无边无止的沉静,却如重槌砸进俞喻之的心中。
“施晏温。”
俞喻之在神识中轻声唤他。
他应得很快,声音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如若,我不能把这条命给你了,你是不是就不护俞家百年了?”
施晏温未应声。
俞喻之叹气,说:“虽然是我先反悔,但是...要不你护五十年也行。”
她就不信五十年后,俞家还无可担当重任之辈。
许是施晏温太久未回话,俞喻之便觉着他生气了。
只好妥协。
“行吧,那你别护了,不害我们俞家就行。”
“......”
俞喻之伸手握住花灯之上的竹节,霎时眼前就像蒙上一层白纱,视线中,便只有棺葬花灯上跳跃的烛火。
豆大的火光不似前头那般微弱。
它为千魂照亮前往生死门的路。
俞喻之刚起身,手腕便被人用力握住。
熟悉的凛冽松木香,他似是很急,来至她身前时,还带着外头枯木林的风。
“施晏温。”
“你应该不会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