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对她说那样重的话,是我的错。”
方砚书眉眼低垂,浑身淡得只剩一团弱芒。
俞喻之问:“可你为何会寻来千柩灵虚?”
方砚书:“她消失了。”
他叹气,道:“应是与商陆交易了什么,我是寻着她腰间那串细铃,才来到这。”
“那是我送她的生辰礼物,她从小佩戴,我也不知...为何能听到那细铃响声。”
是血亲之间的牵挂。
施晏温此时却道:“哭横应该想要方砚希的身体。”
俞喻之心惊肉跳一下,“他怎么谁的身体都要?”
换衣服也不是这么换的啊。
施晏温瞥她一眼,道:“你见到的商陆,并非他的本体。”
“他的本体,藏在无界境中。”
“本体里,还纳着一缕异魂。”
—
商陆与柳世宗一行人在虚空中找到了灵虚法阵本体。
此时巨幅图腾上每一笔莹白,都像皲裂开来,密密麻麻裂痕连接上千灵柩。
“你们可知,这是何地?”
未等众人走到中央灵柩之位,岁安便凝聚出身子,静静站在众人身前。
“灵虚之地,打扰前辈。”
柳世宗对谁都是那副谦和的模样,即使他的目标,是杀了岁安。
岁安勾唇一笑,道:“你们在外面的话,我听到了。”
“可惜,灵虚中的鬼,你们杀不死,更夺不走神识。”
法阵中本就灵气充裕,束缚着她们的魂,于这暗无天日之中六百年,灵剑之气对付她们,无用。
柳世宗直起身子,道:“那就先助商先生取得他想要之物。”
商陆见柳世宗身形一闪,灵力如丝如雾缠住岁安,虽伤不了她,却能牵制她片刻。
棺葬花灯就勾挂在岁安腰间。
如一抹银饰。
商陆几乎是毫不费力取得了想要之物,落入手中之时花灯便化作他在灵柩时见它那般大小。
岁安恍悟,轻笑道:“原来你想要这个。”
仿佛于她来说无用般,棺葬花被商陆取走,她并不着急。
柳世宗道:“阁下达成心中所愿时,还请勿忘我们之间的约定。”
商陆侧目看去,神色泛着冷意,闻言蹙眉。
思虑片刻,他指骨握紧手中的花灯,无言在身后破开一道门,转身而入。
只是那道门消散之际,一抹细微的荧白随之钻入。
岁安衣摆的红雾似火,将周身缠绕的灵力烧了个干净。
“原来灵梦,也如剑宗那般,虚与委蛇。”
柳世宗闻言温笑,问:“阁下何出此言?”
岁安转身化散身形,冰冷声音扩散在灵虚之地:“早点滚出去。”
徐倧怒睁双目,欲言又被柳世宗拦下。
他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发令:“撤出灵虚。”
—
“这是哪?”
俞喻之跟随施晏温来了一处漆黑之地,心头涌上的熟悉让她疑惑。
“无界境。”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方砚书。
他也听到了那声音,看不见,此时只能循声转身。
“你你你...能随意出入无界境?”
俞喻之又一次被他刷新认知,商陆这个恶鬼能用神器有理可依,怎么施晏温也能用?他不是邪祟吗,更何况他现在还是凡人之身。
怎么她随意碰见的人,都能催动神器?唯独她这个神族中人,竟用不了。
与上次来不同,俞喻之这回如入灵虚那般,有一处微弱光照亮周遭的事物,那火光似跟着施晏温挪动,所以她能看清施晏温。
对于她的惊诧疑问,施晏温正垂眸无声看着她,她霎时就在那张脸上看出点“说了我很厉害你不信”的意思。
紧接着他道:“不能,先前去无界境中救你时,留了抹灵力在这,感知进来的。”
怎么听着像胡诌。
他同方砚书道:“你妹妹在商陆那,跟着我们兴许能找到。”
方砚书辨不出那声音是谁,施晏温愿帮他,他感激不尽,此时正行礼道谢。
跟随着气息和脚步,方砚书跟上他们的步伐。
“方少爷别担心,你若还能感知那细铃,你妹妹便暂时无碍。”
察觉方砚书担忧之情,俞喻之主动开口安慰。
血亲牵挂,往往要一方活着才存在,且是危急时刻,血亲之人才能感应到。
“谢俞家主宽慰,我只是在想,我妹妹的模样。”
他苦笑,道:“从小到大,我还从未看清过她的样貌。”
可他如今死了成魂,仍旧不能视物,察觉自己留在人间的时候不多,隐隐觉得遗憾罢。
俞喻之思索,道:“倾国倾城,如高岭雪莲,坚韧清冷。”
她这番形容引得方砚书发笑。
前行之路,似乎安心了几分。
不知为何,俞喻之忽而察觉一丝异样,像是感知到什么东西靠近。
与此同时,施晏温道:“哭横拿到了棺葬花。”
“......”
“你不是说我才能感应棺葬花吗?怎么你也能?”
俞喻之想起那时在枯木林,他消失了一阵,回来便探得了棺葬花在主位灵柩中。
“神识牵连,我才能感知到。”
原来是通过她的感应。
俞喻之疑惑:“怎么我感觉不到你的?”
她看着他墨色的衣袍,莫名联想一位女子,坐于灯火之下,一针针将丝屡金线绣上。
他嗓音清冷,道:“你若能修炼,便可以。”
施晏温同她说,商陆的执念便是他藏于本体中的那缕异魂,他想用棺葬花将那魂魄重归人间。
莫名的,俞喻之想到他要取自己灵根的真正目的,也是为了救一个人。
她盯着脚下,问:“你要救的那位,可是一位女子?”
未等来施晏温回应,身旁的方砚书却出声:“这是...?”
俞喻之抬头看,眼前凭空现出一间烛火晃动的房屋,房梁床帐皆大红喜色。
支起的窗棂,窗户框住一抹夜色和院落一角槐树,纯白槐花成串挂枝头,静静垂落。
“妹妹。”
方砚书声音颤抖,他听到了细铃声响。
俞喻之看到了躺在红帐床上的方砚希,她眼眸紧闭,枕旁,放着银白棺葬花灯。
这似是个喜房,房屋窗棂旁,一面黄镜立在桌上,喜服着身的人面镜而坐,乌发如瀑垂落。
“阿诺,我们就要见面了。”
他指尖抚上那面黄镜,似在抚摸挚爱之人的脸庞,小心而眷恋。
俞喻之站在施晏温身旁,此时不知怎就站在了那屋里。
黄镜中尚未出现任何东西,紧接着,俞喻之看过去,蓦然对上他抬眸的眼。
刹那,俞喻之眼前看到半开的房门,一晃而过的红色,里头女子声音紧张:“未拜堂之前,我们不能见面。”
“好,时辰一到,我便来接你。”
未看见说话之人,只觉他声音轻快愉悦。
转眼,他站在院落,紧张望了眼自己身上穿着的喜服。
似是不满意,他又整理衣袍,细细拍着未染尘埃的衣袖。
外头打更声起,不见里头人出来,他便跑到门外喊:“阿诺,该出来了。”
几声都不得回应,他拍门也如石沉大海般。
他焦急推门而入,却看见一抹毫无生气的喜色瘫倒座椅之上。
他的阿诺,满身伤痕,死在了还未拜堂的成婚之夜。
...
有什么遮住了俞喻之的双目,才将她从窒息的悲痛中抽离。
施晏温伸手,掌心隔空覆盖她眼眸。
她眼睫轻眨,眼前一片昏暗,他掌心的温落在她眼周。
施晏温身上的凛冽气息,将她包裹。
“别看他。”
温声落在俞喻之耳畔,随之他撤开遮目的手。
商陆未发现他们,他起身拿起床枕旁的花灯,放置镜前。
黄镜中,竟缓慢显现一抹纯白影子。
素净的白袍,即将凝聚成面容之时。
烛光中涌进一抹刺眼的莹白,似已锁定了目标,它钻入黄镜。
霎时,那抹莹白缠住镜中人的脖子,与尽头那的漆黑处连成一缕细丝。
细丝如强劲钩爪,将镜中那抹残魂拽出。
“阿诺!”
商陆起身,疾步去抓那缕残魂。
他只身踏入喜房之外的黑中,一切销声匿迹。
喜房烛火轻晃,孤零零的银白烛灯影子拉长。
施晏温抬手,棺葬花便落入他手中。
“妹妹!”
方砚书焦急去查看方砚希的情况,未等他走到床前,无界境中一切化作虚影,破碎消匿。
无界境外,此时商陆站在一方法阵之中。
法阵猩红光芒如刺,不断扎进他的肌肤,他的鬼戾之气化作黑雾消散。
不远处,莹白细丝捆住一抹虚影,尚不成人形的虚影。
“阿诺!”
商陆焦急挣扎,却发现法阵此时将他困在原地。
俞喻之出来便见柳世宗与徐倧站在商陆身前,一众弟子站在两人身后,手在身前结印,闭目念咒。
很快,那法阵便成了形。
商陆肩膀垂落,无力反抗。
柳世宗对上商陆要撕裂他的愤怒目光时,只是淡然一笑:“我助阁下拿了那花灯,阁下也该信守承诺了。”
“杀我?”
商陆寒声反问,声落身后钻出万道银丝,杀气腾腾,直冲灵梦一行人。
徐倧伸手聚灵,抵挡银丝,可力有不足,屏障差点被击破。
柳世宗抬手至身前,滔天灵力涌出,瞬时将带着鬼厉气的银丝反噬。
剩余之力,皆化作冒着寒气的冰刃,根根刺过商陆的身体。
很快,血雾,弥散开来。
“堂堂鬼将,只是为了一抹残魂,便将本体留给她,不堪一击的弱。”
那被捆住的虚影颤了颤。
血雾散开,商陆强撑着身子站立,俊秀面容苍白,伴着那些伤,他吐出一口鲜血。
“不要!!”
一抹红色冲破那道纯白虚影。
忽然降至的鬼魂跪在柳世宗面前。
“求求你,别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