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偷得半日闲,骆铮这小子不知怎么对唱戏又起了兴致。
学了两句戏词就要给云澄显摆。
她乐得自在,靠在榻边闭目听他咿咿呀呀唱着听懂了但只能懂一点的唱词。
虽说生疏,但像模像样,腔调婉转甚是悦耳。
只不过这唱了没两句,一道慌慌张张的身影连滚带爬地跑进了房间。
“殿下!殿下救命啊!”
云澄定睛一瞧,是杨知非的随从决明。
这火烧眉毛的样子还真不像话,仆随主子,云澄很少见决明这般风风火火。
那边骆铮被打断眉毛拧成了一团。
云澄问道:“急什么?本王记着你今日不是与杨郎出门去了吗?杨郎呢?”
决明哭丧着脸点头如捣蒜:“殿下,出大事了,公子他被、被人贩子拐走了!”
?
云澄坐不住了:“细说,怎么回事?”
说话间起身朝门外走,骆铮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就这样见她带着决明走了。
少年气不打一处来翻了个白眼。
多大的人了,还能让人贩子拐走,杨知非不如死了算了!
……
近来盛京北街上新开了一家楼店,取名颇有文雅诗意,叫‘了无痕’。
乍一听,听不出什么来,可这楼里干的却是下九流的勾当。
短短几日,给对门的出云楼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新开一家秦楼楚馆,楼内美人姿色比之出云楼不差分毫,开业几日,门客络绎不绝。
听着楼下热闹的欢声笑语,杨知非看了眼房门外守着的两个壮汉,他踱步在房中。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双拳难敌四手,况且门外两个还是练家子。
也不知道决明顺利回王府没有……
唉,今日真是出门忘了看黄历!
他也是没想到这光天化日,盛京之中居然有这等狂徒。
那中年女子看面相慈眉善目,说有符合他心意的东西卖他。
也是他大意,被谎骗到了这里,反应过来为时晚矣。
悔恨呐!
杨知非长叹一声,忽听门外有说话声,他回身看去正巧房门被推开。
那慈眉善目的女子喜笑颜开,扭着风情万种的脚步走了进来。
“哎呦我说这位小公子啊,考虑的怎么样啊?”
杨知非冷着脸,直言拒绝:“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乃是有妻之夫,断不会背叛我妻!”
他义正辞严,看得女子连连咂舌,露骨的目光不加遮掩地将他从头扫到脚,眸中满是打量商品的意味。
“这可由不得你,劝你啊,老老实实地听话,省得挨打。”
女子说着给门边两个壮汉使了眼色,二人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按住杨知非。
杨知非挣扎无果,拧眉呵斥道:“放肆,你可知我是何……”
话没说完,一只手掐着他的下巴逼他张了口,猝不及防将一颗药丸送进他口中逼他吞下。
女子冷笑:“你是何人?你便是天王老子来了老娘这了无痕都别想出去!”
杨知非被放开,他震惊地捂着喉咙:“你给我吃了什么?!”
“好东西,一般人我可舍不得喂,要不是我这宣传了几日的头牌今早跑了没人顶替,我也不至于……”
顿了顿,她眸子一转,笑着拍了拍杨知非的脸,他嫌恶地偏过了头。
女子笑道:“还好老天爷眷顾,让我遇到这么个妙人,小公子的姿色可比同渌那死小子俊美多了,今晚能卖个好价钱。”
她的声音在耳边缭绕,杨知非意识飘忽起来,视线中所见都成了重影。
他还没等说什么,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女子阴险地看着倒地不省人事的杨知非,吩咐道:“把他给我绑起来,严加看管,辰时之前出了差错你们一个别想活。”
“是。”
……
入夜的北街最是热闹,今晚的了无痕尤甚,无他,造势了多日的头牌今夜粉墨登场,传闻仙姿玉貌,俊俏非凡。
今夜出价最高的恩客还可与头牌同渌欢度春宵一夜。
城中不少名门贵女纷纷闻名而来,只想瞧着这头牌郎君到底是何等妙人。
了无痕内座无虚席,老板花弄痕穿梭在宾客间寒暄,台子上热场的怜人奏着靡靡之音。
花弄痕得了空闲扫过西北的角落处。
那一袭红衣华服的女子着实惊艳,气质凌人,雍容华贵,独一人带了个随从安静地在角落里品酒。
她望着台上的神色有些漫不经心。
花弄痕是什么人?当下便察觉女子非富即贵,连忙让伙计赠送招牌酒菜。
伙计送上后言语了两句,红衣女子随意抬眸扫来,花弄痕含笑点头示好。
女子勾唇,并未理会,她低声唤了一声随从。
随从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她淡淡地‘嗯’了一声。
一杯酒下肚,楼内多数客人也等不及开始叫嚷起来。
花弄痕连忙安抚众人情绪,给伙计使了个眼色,她上台主持大局。
“知道各位娘子们等不及了想要见同渌,这就将咱们了无痕的头牌请出来为大家演奏一曲!”
众人起哄道好。
楼上,两个壮汉护送着一位身着素衣,如弱柳扶风的公子走下来。
步伐缓慢,清秀之姿步步生莲,他的出现叫这庸俗之地都变得高雅了几分。
翩翩公子温文儒雅,面如冠玉,眉清目秀。
一袭素衣飘逸出尘,着实俊美,满座惊叹,道着‘好一个妙人’、‘好一个头牌’。
杨知非有些恍惚,手脚无力头晕目眩,身处在灯火明亮的此间反应都变得慢了起来。
喧嚣声如隔云端,他浑浑噩噩被带到了琴架前。
有个熟悉的声音低声对他说道:“小公子之前说过略懂琴艺,现在可别掉链子,好好弹。”
他拧着眉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但脑子里乱成一团。
身体不受控制,他抬起了手抚上了古琴的琴弦。
台下坐满了人,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他……
他……
要干什么?
琴……
无暇思考,思绪混乱,他指尖拨动琴弦,鸣音如珠玉落地,偌大一个楼内鸦雀无声。
铮铮琴音如流水悠然而淌,潺潺悦耳,似轻言细语夹杂着情思。
清越婉转,一音一调幽远绵长,回味无穷。
琴声中仿佛有着一幅鲜明的水墨画作,风过云松,涧有清泉,松下轻烟袅袅,云上却是那凤求凰。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杨知非抚琴。
当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
台下众人如痴如醉,末了琴音戛然而止,众人都未能回神。
一曲毕,满座惊叹拍案叫绝。
此起彼伏的赞美声不绝于耳,可台上惊才绝艳的公子恍惚着怔怔出神,耳边人声说着什么他都入不得耳。
像个没有生气的傀儡,等候着台下价高者决定他的下落。
不……
他得离开这里……
他是宸王的正君,怎能在这里取悦她人……
“一万两。”
杨知非心头一震,他只觉那声音无比耳熟,下意识抬眸望去。
于满座高朋中望见了那女子的眉眼。
喊价中,这一声云淡风轻的‘一万两’掷地有声,楼内顿时响起不少吸气声。
虽说台上公子是位绝色,但这价格直接从千两加到一万两,到底是哪家的败家子这么敢喊啊!
众人不约而同地投去视线。
角落里,云澄抿着酒水,抬眸看向台上。
花弄痕都傻眼了,知道是个非富即贵的,但没想到是这么阔绰的!
为了美人一掷千金眼都不眨!
“哎呦,这位贵人可真真是有魄力,咱们同渌能被贵人瞧上可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其他娘子们可还有出价的?”
一万两,她后半辈子都不愁吃喝了!!
真是捡到宝了!
花弄痕眼底眉梢尽是小人得志的喜色,环顾楼内,其他人交头接耳,不少人摇了摇头。
一万两啊,这盛京几个人敢喊得起啊!
说起来若是宣王和宸王在没准能与之一较高下,谁不知道这二位最是风流的?
可惜了宣王已是当今圣上,哪还有功夫流连坊间。
宸王嘛……
等等,这红衣女子颇有几分眼熟啊?
无人再开口,花弄痕翻了个白眼,对其他人的态度立即变了变。
“那咱们同渌今晚就归这位贵人了,贵人想让他做什么都行,同渌乖顺,定会将您伺候舒服的!”
云澄轻笑:“你说他叫什么?”
“不会连头牌叫什么都不知道就来凑热闹了吧?”
“有钱真好。”
花弄痕尴尬笑道:“叫同渌,渌波的渌。”
“这名字本王不喜,还是叫杨知非好听些。”
“好好好,贵人你想让他叫什么咱们就叫什么,杨……”花弄痕下意识附和,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对,“……本王?”
这自称可不是一般人能说的。
她身后,杨知非意识清明了几分,低声喃喃道:“殿下……”
花弄痕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眼角抽搐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心思百转千回,眼睛骨碌碌一转,刚要开口突然听到砰的一声。
楼门前守着的伙计被踹了进来,龇牙咧嘴的躺在地上打滚。
这一声吓了所有人一跳,只瞧一群官府衙门的人闯了进来。
花弄痕傻了眼,反应极快忙赔笑道:“哎呦,官人们这是什么意思?小楼今夜热闹,没想到官家也来捧场了?”
为首的官差看了她一眼,冷声命令道:“南衙办案,闲杂人等速速离去,将花弄痕等人给我抓起来!”
“是!”
场面顿时混乱,客人们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那边官差已经上前把楼内上到老板下到伙计全都控制住了。
带头的官差左右环顾后发现了角落里的人,她恭敬地上前行礼。
“属下南衙都统江如媚,见过宸王殿下。”
云澄颔首:“辛苦江大人跑一趟了,这些人就交给南衙处理了。”
她说完起身向台子上走去,花弄痕被押着往外走,走到她身边后满是困惑地喊了起来。
“我犯了什么罪要抓我?!大人们,咱们可得讲讲理,官大压死人,我可是良民啊!”
云澄脚下一顿,寒着眼看去,冷到极点的眼神如利剑割破了她的喉咙般,花弄痕瞬间被震慑到没了声音。
云澄抬手捏起她的脸,似笑非笑的说道:“良民?强抢本王的正君逼良为娼,你也配说出良民二字?!”
花弄痕吞着口水,胆战心惊,虚了一头的汗。
方才……那官大人称她为宸王,她又说抢了她的正君……
花弄痕想明白缘由,两眼一翻,直接吓晕了。
云澄:“……”
官差将人带走了,一时间热闹的楼内只剩下胆子大在看热闹,云澄取出帕子擦了擦手,她收回视线看向台子走了过去。
杨知非坐在琴后抬手扶额,他摇头试图清醒,但脑子里又昏又胀,周遭发生了什么他都难以理解。
隐约间有一阵淡淡的清香由远及近,那香气似乎可以缓解他的不适。
他垂下手看去,对上了一张熟悉的模样,那样的明艳动人。
她对他嫣然一笑,他心间怦然狂跳,脑中一片空白。
“还好吗?认得本王是谁吗?”她语气温柔的关心。
杨知非脸上一热,羞愧地避开了对视。
“殿下……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她抬手握住他的手,安慰道:“这叫什么话?你是本王的男人,你的事从来不是什么麻烦事。”
“……”
他稍作犹豫后反手回握住她,掌心的触感细腻柔软,若可以他此生都不愿再放开。
云澄柔声道:“回家吧,杨郎。”
“嗯……”
一场闹剧以传遍盛京城为结局告终。
宸王正君杨家郎君一曲闻名天下,成为不少京中女子择偶的标准。
而宸王为郎君一掷千金更是成为佳话,多少郎君们梦寐以求想要飞上枝头成为下一个杨知非啊。
宸王与正君,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
入夜,云澄写了封信叫燕霏送去南衙给江如媚,燕霏前脚刚走,后脚杨知非便犹豫着踏进了书房。
云澄瞧见他气色不错,调笑道:“杨郎怎么来了?不多休息一会儿吗?身体可还有不适?”
杨知非走近,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
他视线有些无处安放。
“今日多谢殿下……”
云澄蹙眉板着脸:“杨郎还要与本王说谢呀?怪生疏的。”
“殿下……”杨知非哭笑不得。
她笑道:“虽说盛京为皇城,治安良好,但难保不会有心怀不轨之徒,再者本王的杨郎又是个举世无双的俏郎君,被别人惦记上也无可厚非。”
“男子出门在外可要保护好自己。”
“日后杨郎若要出府买什么东西多叫些人陪同,不若本王将燕霏留给你?”
这实在让他受宠若惊了。
杨知非忙道:“我平日很少出门,今日不过是……”
话说一半,他吞吞吐吐起来。
云澄好整以暇地挑眉,耐心的等着他继续。
如玉般温润的公子深吸了口气:“那日茶楼殿下所赠的珠花其实并没有丢。”
哦~
云澄笑弯了眼。
杨知非红着脸解释道:“但……我不想还给殿下,今日也是打算去挑一份赔礼给殿下,只是挑来挑去都不合心意,世间凡物又哪配得上殿下。”
她抬手伸向他,他败得毫无胜算,握住她的手被她拉到了身前。
她环住他的腰身依偎在他胸膛前,说着令他沦陷彻底的话。
“杨郎,只要你是挑的,本王都喜欢。”
“……”杨知非抬起左手环住她,右手却抬起在她面前摊开。
掌心中安静地躺着一块雕有鱼纹的和田玉。
云澄不解地看去,杨知非解释道:“这是我爹在我幼时为我求来保命护身的玉,我思来想若殿下不嫌弃……”
他话没说完,云澄握住他的手掌吻住了他的唇。
在他错愕之下她眉开眼笑,十分欢喜。
“杨郎所赠的定情信物,本王定然不离身的保管着,待它比本王的命还重要!”
“殿下……”
那一字一句,直击心头,他怎能不爱。
死亦圆满无憾了。
……
翌日,早膳餐桌上,骆铮白眼快翻上天了。
“丢死人了,丢人都丢到大街小巷去了,杨正君本事可真大,让人贩子拐去了青楼,笑死我了。”
“……”被一顿嘲笑,杨知非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龙辞毫不客气的拆穿:“我昨晚偶然路过未央院,听到有人说想花钱找人把自己绑架,好让殿下英雄救美,也笑死我了。”
骆铮:“……”
杨知非:?
龙辞一脸冷漠的说这话的模样可太好笑了。
云澄笑出了声,瞧着目光都看了过来,她撂了筷。
“好了,本王还有事,明日要出趟远门,这段时间你们在府中好好相处。”
她交代完就起身招呼燕执走了。
离去的身影环佩轻响,腰间挂着的玉轻晃,那抹倩影就这般印在了心间再难抹掉。
本该是遥不可及的人儿,却被他悄然藏在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