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透过白色的帐子洒下来。
苏婉看见江行沛站在那儿,眉头紧锁。
苏婉道:“厨房熬的粥该凉了,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江行沛道:“我昨日收到密报说皇帝的身体快不行了。这宫里怕是有血雨腥风了。”
苏婉的心头咯噔一下,她早已料到会有今日,只是没有想到,会那么快。
上辈子的时候,皇帝晚年多病爱猜忌,也是在这个时候孙宇宁投奔了太子,可是太子失势,孙宇宁慌忙之中把那一批原本用来支援太子的甲胄藏在了自己的仓库里,导致自己被冤入狱。
她一想到这里,就不禁心慌。
多少日子了,她一直欺骗自己这是一个梦,只有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才会亲身经历一遍,泪水打湿眼眶。
可是相同的事情再来一遍的时候,那种相似的感觉就又出现了。
她的手心紧张到发抖,唇色也变得苍白。
江行沛看着苏婉,说:“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他握住她的手,发现手心已经沁出了汗。不仅如此,离近了,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颤抖。
江行沛用手轻拍她的背,就像小时候母亲安慰襁褓里的婴儿那样说:“哦,哦,哦,我在这,我在这。”
苏婉一抬头看他,恰好落进他那双柔情的眼里,那双眼里情绪复杂:有怜惜有悔恨还有珍视。
苏婉叫了一声:“江行沛?”
江行沛应声答道:“在。”
苏婉说:“不知为何,我总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我们上辈子是认识的。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江行沛的眸子隐藏在一圈微光之中,他的睫羽颤了颤,既而平定了心神说:“我那天在大街上骑马,看见了你。”
苏婉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感觉好怪异。”
江行沛安慰她:“不要多想,有我在,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你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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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货!蠢货!”
皇上把一批奏折雪花一样地洒在太子李承面前,说:“你就给我看这个?”
太子李承跪在那里,已经麻木了。
皇上冷嘲道:“圈地。赚钱。跑马,还有……”
他没有把苏婉的名字叫出来,但他堂堂一个太子整日留念于成衣铺子,织布坊那种地方,不务正业,拈花逗狗。他还有什么前途!
皇上冷冷地看着他,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终于说出了那些伤人的话:“太子李承德行有失,厚道有余,胆识不足,今日贬为淮安王。一周后离开京城。”
李承震惊地看着他的父亲,那是他爹啊,他怎么能这么狠心,这太子位怎么能说废就废了。
可是他们不是这天底下最平凡最普通的一对父子,他是君,他是臣。
他做决定必须果断,为的是天下苍生。
而他既然已经不被认为适合这个位置,就要尽快让贤。
他只是自嘲自己,自己在东宫这个位置上从来都没有坐稳过,连日里担心害怕。如今,再也不用了。
李承磕头谢恩。
一个人踉踉跄跄地离开了乾云殿。
裴映儿看见太子哥哥回来,甜甜地喊道:“太子哥哥。”
太子李承低着头,目光中透露中一丝不屑与自嘲,他只是轻飘飘地看了裴映儿一眼,说了句:“从今往后,不要叫我太子哥哥。因为,我已经不是了。”
裴映儿的心里咯噔一声。
他说……什么?
裴映儿看着李承那张苍白的脸,赶忙把他扶进了大殿。
也罢,她从来都没有贪恋过那个位置,所以,她的心上人是不是太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承想要喝茶。
裴映儿给他倒。
李承觉得身体烦闷,裴映儿命人把葭兰殿的暖炉都撤了。
裴映儿只想守着他,到海枯石烂。
李承说:“我还有一件事要去处理。你先在这等一会儿。”
裴映儿看着李承去了太子妃的寝宫,她心里大概明白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太子妃正在东宫里收拾细软,因为他们马上就要去淮安了,路途遥远,她有什么喜欢的,想带的,都要吩咐丫鬟赶紧挑选出来。
她俩本就是联姻,彼此之间没有太多的感情,这些年来因为自己良好的修养,也忍受了他不少的脾气,反正,勉勉强强也能做到个不离不弃。
可是别的感情就没有了。
太子李承整日在外面跑。有时在忙公务,有时在忙什么她也不知道。
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流少,好不容易交流了,也只是简单的几句:“关灯,睡觉。”
他甚至连碰都不愿意碰她。
太子妃叹了一口气,这宫墙深深,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李承走了进来。
太子妃看见他,礼貌地说:“你回来了?”
太子李承第一次正眼瞧她。当初娇花一样的人儿,如今竟然有些憔悴了。
太子李承叹了口气:“从今日起,我便不是太子了。父皇的诏书刚下,很快你就能收到了。云儿。我知道,这些年来我待你冷淡,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可是感情的事情,从来都不是能够勉强的。以前我只是想着你嫁给我,我会许你过一个好的日子。可是渐渐的,我发现流淌在我们之间的束缚,让我觉得那样的日子再也过不下去了。我朝民风开化,你若和我和离再嫁,于你的名声不会有丝毫损失。”
云儿看着他:“所以说,我们是真的过不下去了,是吗?”
李承点头:“我们的婚姻就像是如梗在喉,吞下去不舒服,卡在喉咙里也不舒服。我看不了你不开心的脸,你也不希望我如此对你。所以,不要跟我去淮安了,你走吧,去追寻你的幸福。你还这么年轻,这世上当有一个好儿郎,来疼你,爱你,护你。”
云儿泪目:“我知道。我知道。我很开心你终于做出了这个选择。因为这些话,如果让我来说,那一定十分痛苦。我一个女子根本不知道如何拒绝人,只知道出嫁从夫,可是你感到困顿,我又何尝不是?我也不希望再每日盼着你回来,然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也不希望以后家里住进来别的女子。所以,你让我走。我愿意走。我愿意去追寻我的幸福。你要和离,便和离了罢。我只是希望你,幸福。”
云儿停顿了一下说:“苏姑娘是个好女孩,可是你不了解她的丈夫江行沛。他是一个痴情的人,我以前在江家成衣铺见过他一次。我看见过他看苏家小姐的眼神。李承,相信我,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放弃吧,你对她的爱,不可能超过江行沛的。”
李承震惊于太子妃所说的话:“你怎么……”
“前几日我找人为江行沛和苏婉算过一卦,卦象显示为吉祥卦。说他们是有情人千里奔赴。你是一个好人,这些年待我也很宽厚,我不希望你一直投入下去。裴映儿虽然骄纵了些,可是爱玩,爱闹,和你的性格很像,而且你俩的八字我拿去合过了,是上好的姻缘。”
太子李承:“……”
李承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和离的事情我会尽快和父皇、母后商议。倘若你以后再嫁,遇到困难,也可以来找我。我们夫妻一场,虽说并无夫妻之实,但,情分犹在。我也希望你过得好。”
云儿的眼眶湿润,应了声:“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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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要去淮安的消息很快地传到了徐髯的耳里。
作为太子的幕僚,他肯定不能促成这件事。
倘若太子失势,他就失去了靠山,而他身为罪臣之后,一旦失去了靠山,就如同失去了仕途。
“太子殿下,徐先生求见!”
“让他进来!”
“徐髯见过太子!”
李承说:“从今日起,我就不是太子了。你们以后要习惯这个事实。”
徐髯说:“殿下可否想过这只不过是皇帝病后的一时起意,倘若能够让皇上收回成命,那么一切也还来得及!”
李承摇摇头:“我懂父王的心思,收回成命怕是不可能了。”
徐髯眸子里精光一闪:“倘若不能。那臣,还有一计。”
李承说:“请讲!”
“微臣知道一处地方可以打造坚硬的铠甲,倘若太子愿意,我们可以逼宫!到时候太子就是那万人之上,这曾经的不堪,还有谁会提起?”
李承狭长的凤眸眯起:“你说什么?”
徐髯毫不避讳地说:“逼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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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连日里睡不好。
总是刚睡下,又被吓醒。
江行沛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夜里凉?要不要我给你烧个水泡个脚?”
苏婉连连摇头:“江行沛。不行,我得去阻止一件事。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再次发生。”
江行沛的眼光里有所狐疑,可是想到她刚才的反应,七分也就清楚了六分。
他点点头:“好,我支持你。但是要掩人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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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苏婉扣响了东宫太子寝殿的大门。
太子的贴身侍卫豆米看见是苏婉姑娘,立马赶去通报。
没过多久,李承就换好衣服,出来了。
淮安王李承道:“出了什么事了,大半夜的来找我?”
苏婉咬着唇:“接下来我对你说的每句话都很重要。你一定要认真听。另外,除了我和你,身边不能有别人。我不想被其他人听去。你如果相信我,我可以救你一命。”
李承的神色异样,他立刻屏退了宫人。
苏婉说:“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有人向你提过了逼宫吧?”
李承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会知道?”
苏婉说:“我不仅知道,还预知了这件事的后果。李承,他这是要害你,你要是真的造了那些甲胄又逼宫,你会死的。”
苏婉回忆起上辈子,太子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打入了冷宫。
而后,没到一个月,心境凄凉的太子就病死在了去淮安的路上。
李承说:“你怎么能那么肯定?也许,我成功了呢。到时候,我可以许你做皇后。”
苏婉摇了摇头,她看向李承的目光充满悲悯:“李承,你怎么能那么想呢,先不说我的身份适不适合做皇后。谋逆本就不是大丈夫应该做的事情。他是你爹啊。”
太子李承反驳道:“可他没认我这个儿?”
苏婉说:“你要听我一句劝。因为我是……重……”
“太子,太子殿下,不是,淮安王殿下,映儿郡主她生病了……”
苏婉还没有来得及说出那些话,李承已经走了。可是,他知道,从他的眼神里,她知道他已经明白她说的话了。
李承赶到葭兰殿,发现裴映儿脸色苍白。
丫鬟说:“郡主听说您有事,刚才吐了,现在说什么都吃不进去饭,也请太医来瞧过了。说是急火攻心。太子殿下,您可不能让郡主担心啊。”
看着裴映儿苍白柔弱的脸,太子李承又想起太子妃所说的话来,他和裴映儿是上上签。
裴映儿多思且柔弱,如果真的知道他要去做那种事情,估计整日里吃不下饭,又睡不着觉。
他不能让她陪着自己吃那种苦。
他要放弃了。
也许苏婉说得对,那本就是死路一条。不去争抢,他好歹可以做一个淮安王。可是一旦踏上那条不归路,他却是戴罪之身了。
裴映儿自小都没吃过苦,他怎么能舍得?
罢了,罢了。
愚蠢的念头,不必再有。
李承安慰裴映儿道:“你不必担心。我一定不会行差踏错一步的。我已经和云儿和离。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淮安。”
裴映儿苍白的脸色忽而红润起来,她的睫毛上还沾有泪珠,可是突然之间,她就哭不出来了,她读懂了太子哥哥意思。
“你是说?”
李承对她点点头:“是的。”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丫头已经长在他的心上了。
也许是那天她穿着金粉色衣裙的时候,也许是那晚在月色下,看着她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他已经记不清了。
之前,他肖想过苏婉,可是她一直对自己客客气气的样子,云儿说的对,她的心不在自己这儿,再次死磕上去,只不过是两败俱伤,不如祝她幸福。
而映儿,她却一直在守候自己,寒来暑往,从未改变。
他多想,多想,吻住她。
李承推开裴映儿的碎发,在她的额间印上一吻。
今生来世,你都是我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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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苏婉发现如雪成衣铺有贵客。
她看见轻车从简的李承和打扮得光彩明艳的裴映儿。
苏婉叫了句:“淮安王?郡主?”
裴映儿笑得明丽:“我们这次来,是来跟你告辞的。”
苏婉说:“走,进去说。”
李承说:“阿婉,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婉看向裴映儿,却发现她信任地点点头,于是说:“好。”
李承说:“你那天说的话,我想了一晚上。你说的对,那件事风险太大了,而且不忠不孝。我李承虽然说拈花逗狗,可却是生来一副赤子之心。我做不了那样的事,也不屑于做。所以,我打算带着映儿一起去淮安。”
苏婉惊喜地说道:“那你们是在一起了是吗?”
李承点点头:“嗯。”
苏婉道:“好啊,有情人终成眷属。映儿一定非常高兴。”
李承说:“阿婉,但是我与你说过的那些话,也是真的。从来没有哪一位女子能让我如此心动过。可是,我知道,你有你的选择和处境。我尊重你的决定。我会好好对映儿,如果以后你遇到困难,可以到淮安找我或者给我写信。我的人看到,一定会第一时间联系你!”
苏婉点点头:“放心吧。有你这么好的朋友。以后我有事,一定第一时间麻烦你。到时候赖账可跑都跑不掉哦。”
李承扑哧一笑,眉眼矜持而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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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
李承看见躺在自己身旁的裴映儿。
他动情地吻着她的眼角。
裴映儿一把抱住他,像是抱着一个大肚娃娃。
她说:“从今往后,映儿赖上你了,你再也不可把映儿推开了。”
李承慢慢地加深了这个吻,说:“那你可要为孤生一堆的孩子,让他们每个人都在孤的身边讲笑话。”
裴映儿娇羞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