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赵婆子醒来时发现刑昭昭早已经起来,水缸里的水已经添满,锅里的稀饭刚刚煮好,锅台上的碗里放着两个煮鸡蛋,这是她昨天煮好让她揉脸上淤青的,她却没舍得用。
赵婆子心中唏嘘,这几年来她冷眼旁观,刑家姐弟在冯氏手中受了不少搓磨,懂事的很是可怜。
正想着却见那身世坎坷的少女,背着一筐猪草迎着晨曦从门外进来,看见她硬是扯着半边红肿的脸挤出一个笑容,“婆婆,你起来了?”
她肤色极白,衬着未消的巴掌印简直惨不忍睹,可笑容却是极为真诚。
赵婆子瞧见只觉胸口像堵了块石头一样,不由冷声道:“笑得真难看。”话说出口又觉得后悔,不由小心去看刑昭昭的神情,却见刑昭昭笑容未变,还轻声安慰她,“婆婆,我的脸虽瞧着吓人,可已经不疼了。”
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赵婆子心中虽感动,可说出来的话却仍旧似数九寒冰,“你做这些也没用,我是不会收留你的,你一会儿吃完早饭就走吧。”
刑昭昭眼中升起失望之色,却也没有继续央求,只是慢慢垂下头轻声道:“好,我一会儿就走。”
听她爽快答应,赵婆子心里反倒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追问道:“你去哪里?”
“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总要让我阿娘知道才行。”她放下背篓,熟练的将割来的猪草切碎倒进猪的食槽里,一黑一白两只肥猪哼哼叽叽的跑过来埋头大吃,刑昭昭忙完这一切才拍了拍衣服上蹭到的泥土,洗干净手脸。
赵婆子发现刑昭昭穿着她自己的衣裳,再一看院中的晾衣绳上挂着自己昨天拿给刑昭昭的衣服,已经清洗干净,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起来做完了这么多活计。
她随着刑昭昭进了厨房,就见刑昭昭盛出了煮好的稀饭和晚鸡蛋,又去院子里摘了两根黄瓜洗刷干净切丝装盘,“婆婆可以吃饭了。”
“别以为你做了这些我就会心软。”赵婆子坐下来,面对着饭来张口的生活,小声咕哝道:“我这人心最硬了。”
刑昭昭不说话,只是小口小口喝着碗里的粥。
“吃菜。”赵婆子将一个鸡蛋放在她跟前,粗声粗气道:“不过一个鸡蛋罢了,有什么舍不得。”
刑昭昭望着在桌上摇摇晃晃的鸡蛋抿了抿唇,不过一个鸡蛋罢了,她与弟弟在舅舅家却从来都没吃到,舅舅家的鸡蛋都是留给夏元吉的,连他们亲生的女儿春花和秋月也没份。
“谢谢婆婆。”她把鸡蛋拿在手里却没吃,想着一会儿偷偷塞给弟弟,他还小还在长身体,得多吃些好的。在冯氏手里不叫他们姐弟饿死,便是天大的恩赐,哪怕他们阿娘送来的银钱并不少。
她的小心思被赵婆子一眼看穿,她一摔手里的筷子沉下脸道:“给你吃你就吃,做什么好东西都要紧着旁人,你这般心心念念想着旁人有什么用。”
刑昭昭被吓一跳,她怯生生的望着赵婆子板着的脸,小声道:“婆婆,承毅今年都五岁了,却只吃过半个蛋黄。”那半个蛋黄是舅舅夏旺给的,结果就是从夏旺到刑昭昭两姐弟被冯氏骂了三天还不止。
赵婆子又有那种气堵的上不来的感觉,再仔细看刑昭昭,她虽然貌美白皙,可那白除了本身肤色的原因,还因为气血不足而带着些苍白,“过的是什么日子呀。”她低头又咕哝了一句,将另一个鸡蛋也推给她,“你吃一个,另一个给你弟弟。”
刑昭昭想要推辞,但看到赵婆子黑沉沉的脸就什么话也不敢说了,只得乖乖吃掉了手里的鸡蛋,果然和记忆中一样好吃。
两人沉默的吃完了早饭,刑昭昭自觉的洗干净了锅碗,这才郑重其事的对着赵婆子道谢,谢她昨夜的收留之恩。
磨磨蹭蹭做完这一切,她看再也找不到磨蹭下去的理由,这才不情不愿的离开,刚走出大门忽听赵婆子唤她,她一脸欣喜的转身,却见赵婆子垂着眼帘道:“鸡蛋和你昨抓的蝎子别忘了拿。”
“哦,谢谢婆婆。”她转身拿起桌上的鸡蛋,那只蝎子也已被她用薄荷水煮过,正晾在避光的墙根儿,她折了根草将蝎子绑好拎在手里,“婆婆,再见。”
赵婆子低低嗯了一声算做回应。
出了赵婆子的家门,刑昭昭停下脚步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怀中还有个鸡蛋要给弟弟,这个时辰弟弟应该在外面捡柴枝,她调转方向走向刑承毅常去捡柴的地方,一路遇见村里的人,人人避她如野兽,可又在她身后窃窃私语,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很快她就找到了刑承毅,小小的孩子背着他的小背篓,满脸都是心事,却还是认真捡拾着枯枝干柴,他们都知道做不好的话,会遭冯氏的白眼与谩骂。
“承毅——”她低声唤他。
刑承毅小小的身体一僵,然后立即望向发声处,“阿姐——”他朝她的方向跑了两步,然后停下来,脸上的欣喜也转为犹豫。
“承毅,怎么了?”刑昭昭只觉心中一沉,脑中升起不好的念头,却还是努力控制着情绪。
刑承毅哇的一声哭起来,跑过来抱着她的腿委屈道:“阿姐,他们都说你是坏女人。”
“我不是。”她下意识的辩驳,可是看着弟弟哭的撕心裂肺的样子,她又觉得自己的辩驳既可笑又无力。
“舅妈,她…… 她还说你和…… 和阿娘一样…… 都是…… 都是不守妇…… 妇道的…… 坏…… 坏女人…… ”他一边哭一边诉说着心里的委屈与疑问,“阿姐,什么叫不守妇…… 妇道呀?”他还小听不太懂,只觉得从那些人的样子来看,这似乎是特别坏特别坏的事。
刑昭昭蹲下身来,抹去刑承毅小脸上的泪水,想了想道:“阿明,有坏人欺负姐姐,姐姐就拿刀刺伤了坏人,县衙里的大老爷都说我没错。”
“既是…… 既是县衙里的大…… 大老爷说阿姐你没错,那你一定…… 一定是没错。”他还小很多事都理解不了,只知道县衙里的大老爷是最最厉害的人,他既说阿姐没错,那阿姐就一定没错。“可…… 可舅妈为什么…… 为什么不让你回家?”
刑昭昭沉默了片刻,“刑承毅,那里不是咱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