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清凉,繁星如银,不知名的虫子在草丛里嚯嚯低鸣。
刑昭昭只觉得一颗心像是沉入暗不见底的深渊,她捂住了脸,掩住了满心的绝望。
是呀,她有一个在鸣沙县里做暗娼的娘,这就足以让普通人家对她退避三舍。如今她又陷入与牛二的纠葛,即便她知自己清清白白,可人言可畏,又有谁会相信呢?
“婆婆,我该怎么办?”如果不能嫁人,舅舅家里不容她,她再无亲朋可依,就只能去投奔阿娘。
难不成她这一生终要继承阿娘的悲剧?
少女掩着脸哀哀流泪,赵婆子虽看不到她的面容,却也知道她长了一张多么清冷又动人的脸。
陋室多明娟,可这些贫家的美貌女子,若无自保的能力,这份美丽能带给她们的只有危险和不幸。
“孩子,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你得靠自己才行啊。”
道理她都懂,可她自己有什么一技之长呢?
女工刺绣,她虽会却算不得出挑,想去做个绣娘,怕是有些难度。至于煮饭烧菜,她也只是平平,做个家常饭菜倒还行,想凭此赚钱养活自己,根本是痴心妄想。至于识文断字,那她就更不占优,勉强识得几个字,只比睁眼瞎好一些。
刑昭昭越想越绝望,正在此时一只小孩巴掌大的赤红蝎子自她脚边跑过,想是被艾草烟熏得晕头转向才从躲避之处跑出来,一时忘了避人。
即便伤心难抑,身体的本能反应却很是敏捷,给炉膛添柴火的生铁火筴正好立在墙边,她顺手抄起,眼明手快的夹住了蝎子的腰身。
一旁的赵婆子被她唬得远远闪开身子,望着张牙舞爪的大蝎子她的脸都吓白了,“你捉它做什么,万一被蜇到可怎么好。”
肥壮的蝎子不停的扭动着身躯,刑昭昭也不曾见过这样大的蝎子,她忙用两只手握紧火筴,“婆婆,这样大的蝎子炮制好了卖给药铺能得不少钱呢。”
说到这里她眼神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面上渐渐有了笑意,“婆婆,我可以采药卖给药铺,我认得不少药材呢。”
对呀,这便是她的长处,她识得药材,粗通药理,她有手有脚不怕辛苦,她能凭此来养活自己的。
见她一扫之前的颓丧,满脸都是光彩,赵婆婆也想为她高兴,可望见蝎尾上弯曲的长针,她只觉胆寒,不由道:“小姑奶奶,你先把这蝎子收起来吧。”说罢起身找了一个无用的瓦罐,远远摆在地上。
“哎。”刑昭昭这才想起,大多女子都怕蛇虫鼠蚁。她小心的将蝎子放进瓦罐,又另找了半块残瓦扣在罐口,等明天天明采些薄荷叶煮洗后捞出阴干,这便是息风镇痉,攻毒散结,通络止痛可做药用的全蝎。
“就这么开心?”眼见着蝎子被关起来,赵婆子一颗心才算放下来,她捂着扑通扑通乱跳的胸口,重新坐下来。
“嗯。”她重重点头,将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眼中全是晶亮的光芒,“婆婆, 我刚才正觉得自己百无一用,现在就想到了办法,我有手有脚总不会饿死。”
到底还是孩子,纵然身世坎坷,遭遇过种种变故,却仍对未来满怀希望,赵婆子也不泼她冷水,只静静听她说话。
“我勤快一些,等多存些钱,就可将我阿娘和弟弟接回来。我白天去山里采药,娘和弟弟在家养些鸡鸭,只要家里没有喝酒赌钱不干活的人,日子总会过得去的。”她越说越兴奋,仿佛大好未来就在眼前,“婆婆,我会付您食宿费用,也会帮您挑水砍柴洗衣做饭,求您让我暂住在您家里可好?我现在真的无处可去。”
赵婆子慢慢别开了脸,许久后才哑声道:“我命硬,克夫克子克亲朋,实不敢拖累你。”
刚才还兴致勃勃的小姑娘,眉眼间的喜色换成了苦涩,她搓着柔白手心里的厚实茧子,“婆婆,我如今的处境,哪里还敢挑三捡四?这世上又有什么比走投无路更可怕的事?今晚若不是您收留我,这个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又还有没有性命。”
“孩子,你还年轻不知道孤寡之命的可怕,我…… ”
刑昭昭打断她的话,“婆婆,我爹在我六岁时掉入河里淹死了,我算不算克父呢?婆婆,我娘在我九岁时离开,我在十四岁时与弟弟分开,我又算不算六亲无缘呢?”
要经历多少失望,才能平平静静说出这些过往,赵婆子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刑昭昭已经小心翼翼的牵起她的衣袖轻轻晃动,“婆婆,您一个人孤孤单单,我也一个人孤孤单单,不如让我留下陪在您身边可好?”
明月皎皎,都不及刑昭昭玉颜花色,这般明丽的少女一脸楚楚之情,便是铁石心肠也要融了,可赵婆子却别开脸,硬着心肠道:“昭昭,我今日多管闲事,只是顾及着与你阿娘曾经的情份,又见天色已晚,若任由你这样貌美的小娘子落单恐有危险,你明日一早便离开吧。”
“婆婆——”刑昭昭并不是那种习惯撒娇的姑娘,她阿娘早早便离开她,她舅妈又是脸酸心硬之人,她根本没有能撒娇的对象,可面对待她也不是那么和善的赵婆子,不知怎的她竟生出些小儿女的小矫情。
“我困了,先睡了,你头发干了也快睡吧。”赵婆子冷硬的说完,便起身回了房。
“好。”刑昭昭没有挽留,也不气馁,她环抱双膝仰望着头顶天空,繁星浩瀚却都被月华掩去了锋芒,她不由自主的又想起挡在她身前的青衫男子。
怎么会有人连背影都磊落如山岳?
只一瞬,她揉揉自己的脸蛋,想要将少女春心按停,揉碎所有不切实际的梦想,结果却揉到被夏旺打的红肿的伤处,她忍不住轻声呼痛。
赵婆子的声音隔着白棉布纸的窗户传来,“锅里的鸡蛋应该熟了,你取一个揉揉伤处,免得明日青肿不消。”
她借着油灯微弱的光,果然看到锅中放着两个圆滚可爱的煮鸡蛋,她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吞吞口水重又盖好锅盖。
鸡蛋滚了淤青就不能吃,她哪里那般金贵,平日里做活也会磕磕碰碰,今日不过挨了一巴掌又算得了什么。
还是留给赵婆婆明早吃吧,她年纪大了,该吃些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