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又下了一点雪，汪小喵坐在窗前看雪景，手指把玩着一支细烟，纠结过一番又纠结，既不舍得扔掉又不敢送到唇里点燃。
正烦恼，一只骨节分明极具力量感的大手拿走那支烟，她转头，看到瞎子靠坐在窗台上，正在点烟。
他狠狠吸了一口，将烟雾吐到她脸上，挑眉笑道“给你过过瘾。”
“请你去死。”
“我死了谁带你出去？”
瞎子探手拨开她脖颈间杂乱的头发，收手时若有似无擦过她锁骨下那一点红痣。对方看过来，他磕掉烟灰，笑说“别捂出痱子。”
汪小喵有点生气，气抽不到的烟，也气现在只能靠他出去，自己没有底气。
瞎子很快抽完那支烟，领着她躲过巡逻队伍，穿过枯败的花园，从两根栏杆之间的空隙钻出去。
空隙很大，因为中间那根被他折断了，尸体就躺在她脚边。
外面早早停好一辆车，黑色的城市越野，瞎子平时接单时候用的。汪小喵看一眼车型，上车时候问他怎么不买正经越野，或者像吴贰白开的那种黑色大G。
瞎子说，怎么，你喜欢？
嗯。汪小喵点头，从车抽屉里找出一包薯片拆开，觉得你开那个帅。
瞎子没接话，开了暖风默默开车。
车在蝶来居隔壁院子后面停下，瞎子揽着汪小喵的腰翻进吴贰白院子，站在门外摆手让她自己进去，随即转头翻回去，上了车找出手机，默默翻找什么。
吴贰白屋里没开灯，但是纸窗上有一点黄色光晕，大概是点了蜡烛。汪小喵推门进去，看到吴贰白板板正正躺在床上，没睡，不知道在想什么。
“二叔。”汪小喵客气的喊了一声，到他床边坐下，等他看过来时候笑说道“东西带来了。”
吴贰白眼神落在她吊着的右臂上，有询问的意思。
“没事，一点小伤。雷城发生的事霍道夫都跟你讲了吧，我就不重复了，来谈谈正事。”
汪小喵把风衣兜里的盒子拿出来放到他手边，“这个你打算怎么办？你现在这样也不方便，不如我拿去汪家先检查一遍，确认没问题再给你拿回来。反正我们说好一人一半的嘛。”
“不用了，直接切一半喂给我就好。”
吴贰白声音很低，格外沙哑粗糙，把汪小喵吓得不轻，脸上一点算计的小得意直接垮了。
“多亏了你的朱雀血。”
吴贰白很平静，汪小喵心里惊涛骇浪翻过一圈，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看来是早能说话了。约莫进雷城之前联系过瞎子，让他盯着她，现在出雷城也小半个月肯定是等着急了，所以让瞎子今天来找她。
啧，狼狈为奸的两个人，不信任她还找她干嘛，直接让他去找不就行了？
吴贰白看着她一下冷却的神色，有些想笑，
“找你自然是相信你，不然我怎么可能让你把汪家人弄到十一仓里去。至于瞎子，他自己找过来的，我也没告诉他太多，是他聪明，自己猜到了。”
“当时我们可没那么熟，只见了几面，哪谈得上信任。”
“我说的信任可不是信你对我们的感情，是信你的执念，你的心魔。”
汪小喵不解的皱眉，他却不说了，只好掀开盖子，拿起床头的水果刀将那颗红到发黑的丹药切成两半。
居然嗅到一股血腥味。
“这到底是什么？你就这么吃了也不怕出什么问题，当年西沙那些人乱吃东西什么下场你也知道。”
“这是用张家人的血液和麒麟竭做的，小邪爷爷告诉我这东西关键时候可以救小邪一命，没想到阴差阳错用到我头上了。”
“所以这是你第三手方案？”
“只走一条路很容易走到死胡同的，你以后做事也得多给自己几个选项，别学小邪。”
吴贰白这说话的语气跟她电视里看的长辈教育小辈一模一样，有种的奇怪感觉。他以前可不这么说话，听着还怪别扭的。
吴贰白看她表情大概明白她想什么，笑问道“怎么？忘了我们的交易？”
交易？这跟交易有什么关系？汪小喵皱眉看他，听到他说
“小邪奶奶说老大已经有后了，老三又不在，操心不到有后无后这种事情，要进族谱，写在老二名下最合适。”
“什么意思？你要当我爸？！”
汪小喵吓得眼睛都瞪大了，手里水果刀差点没忍住甩他脸上，她看着吴贰白面无表情的脸，觉得这个世界非常玄幻。
“你也可以不这么叫，不过仪式那天还是得装装样子。”
“不是，吴贰白，我把你当生意伙伴结果你要当我爸？你这也太……”太荒谬了吧，搞笑来的？
后半句汪小喵没敢说，没办法，吴贰白那眼神实在太吓人了。
“没大没小。”吴贰白哼出一声，斜眼看她“我也不是谁都看得上，这个决定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你跟我性格上有一点相似，行事方法虽然激进，但也算有章法，心思虽不比小邪稳重，但胜在懂得变通，起码懂得左右逢源，能准确掐中交易另一方的底线在哪儿，也知道怎么做能让自己利益占大头。四两拨千斤使得不错，调教调教，做生意不会比解家那个差。”
？？
汪小喵听得一头雾水，要说性格方面，她还是跟吴叁省比较像吧？还做生意？她在吴偕身上亏的本都回不来好吧？
“不是，你搞清楚点，我不管怎么说之前也是汪家人，不可能彻底跟汪家断了联系。”
“有这两层关系反而对你更好，你应该能想明白。”
汪小喵抿了抿唇，没接话。
确实，吴家和汪家如果都跟她有联系，她在其中周转确实可以赚不少利益。但是，但是她也不想让吴贰白当她爸呀，她那会儿想的是写吴叁省名下，再不济也是吴偕他爸名下，他爸不管事，相当于挂名而已，也不影响什么。
但是吴贰白不一样啊，当她闺女要被支使不说，还得被他管吧，他那么鸡贼，都不敢想在他手底下过的该是什么苦逼日子。
靠，反正他动不了，掐死算了。
“行了，这事之后再说，先办正事。”
汪小喵在他的注视中把那半粒丹药喂进去，还是觉得有点幻灭，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会儿看吴贰白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吴贰白吃完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就是额上渗出一层细汗，汪小喵坐在一边等着看效果如何，想着如果好用就找个时间让小汪把东西带回去给她师父用。
也就开了个小差的功夫，吴贰白就开始七窍出血，脸色乌黑，是中毒的迹象。
“我就说这玩意儿放那么长时间肯定有毒啊，非不信，这下好了。”
汪小喵说着伸手去抓吴贰白肩头想把他掰成侧躺姿势，防止他被血水呛死，结果稍一用力手就开始抖，根本没足够的力气把他搬起来。
“别怕，你把瞎子叫来。”吴贰白嗓子里呼哧呼哧的，已经被呛的咳嗽起来。
谁怕了，她手骨折了好吧。
汪小喵心里吐槽，也没耽误给瞎子打电话，瞎子很快进来，一把拎起吴贰白给他顺气。
霍道夫很快也到了，吴贰白就叫他们两个回去，还交代嘴严一点别让吴偕知道。
汪小喵被瞎子扯着离开，临走回头看了一眼，见霍道夫已经脱了他的衣服在给他针灸。
难道这药有副作用？
瞎子看她脸色不好，问她原因，她冷哼一声，说，你自己知道。
一周后吴贰白给汪小喵发信息让她过去，依旧是瞎子做司机，到了蝶来居发现他还坐着轮椅，身体僵直，没有松软的痕迹。
失败了？
不等汪小喵问出口吴贰白就答了，中气十足。
“效果不错，你可以放心给你师父用，我这样是给别人看的。”
汪小喵点头，问他叫自己来有什么事。
“明知故问。”吴贰白扫她一眼，望向窗外的枯树“叫你来是看你的态度，我不强人所难，老大或者老三你都可以选。”
汪小喵抿着唇不说话，看看自己的手心，思绪过了一圈儿，问“为什么选我？”
他转了转手里的珠串，轻笑一声，
“其实很多人对你的了解都不算深刻，他们总觉得你这人睚眦必报太过张扬，其实恰恰相反，你太能忍了。忍得了汪家这么多年对你的欺压，忍得了当年自己心里对小邪的恨意，忍得了我，还有那么多人对你的算计，又忍得了种种这样那样的感情。
你的心性很强，能在被挤压到几乎无法生存的缝隙里拼命博一条出路，用自己做筹码算计能算计的一切，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很欣赏你这一点，能利用自己拥有的一切，甚至是把自己做为一枚棋子，是为真正的谋者。”
“说真的，我很不愿意跟你这种人做对手，你比小邪要狠，起码他还有心，你却是一点心都没有的。倒也是难为，你这种没有心的人居然能生出心魔来。”
汪小喵挑眉，也不在乎他说自己没良心，反正这么说的人多了，她也不在意，只是好奇他为什么说自己有心魔。
“你也说了，我没有心，没有心的人怎么会有心魔？”
“每个人都有心魔，比如小邪，往前数几年，他的心魔是张祁灵，往后数几年，他的心魔又成了老三。”
“其实小邪自己就是很多人的心魔，说不准之后也会成为你的心魔。”
吴贰白把玩着手里的紫檀珠串，一颗一颗拨弄，珠子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了解过你的故事，要说心魔，只能是那一个人，我想，不论是谁，在自己至亲死亡的时候，总会产生一个心魔。”
汪小喵知道他说的是谁，也无法否认，但被他看透了实在不爽，往椅背上一靠，声音就冷了下来
“那你呢？你的心魔又是什么？吴老狗还是吴叁省？”
“我的心魔？”吴贰白目光落在汪小喵身上，虚虚实实的，似在看她又似在看别的什么，片刻后轻笑一声，很平静的说“曾经跟汪家作斗争的时候每个人都有同一个心魔，就是让自家的小辈能脱离被汪家掌控的命运。
像是张日山，几十年如一日的守着张大佛爷手下的九门不被汪家浸透，又像是解连环，他告诉解雨辰要守好解家，而霍仙姑又告诉霍秀秀要守好霍家，每个人都希望守住家族最后的希望，希望自己的小辈，或者小辈的小辈能真正逃脱那个束缚。
九门太大了，汪家也太大了，每个人都被迫拥有一个心魔，就连当年的张大佛爷都无法逃脱，或许真正逃掉的，看透的，只有齐八爷吧。”
“那现在呢？汪家已经不是从前的汪家，九门也不是从前的九门，你现在的心魔又是什么？”
“在小邪真正接手吴家之前，我永远不能有自己的心魔。”
吴贰白的声音很轻，似在叹息。
汪小喵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垂下头来，淡淡的说“现在可以了，我现在是吴家人。”
她倒是不那么排斥吴贰白，相反，她很欣赏他的心性，计谋，以及为人处事，毕竟真算下来，在吴贰白名下她才能真正得到利益，以及跟汪涔叫板的资本。
只不过两世为人她从来没有跟爸爸这种生物相处过，猛然听到这么一个人要做自己爸爸还是会惊讶，抵触的。
吴贰白听出她的话外之音，欣慰之余又觉得肩上担子更重了一层，不由叹息“你和小邪一样，血液里总有一阵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飞走了。
再说你还小，好不容易逃出一个又一个的枷锁，何必又自己给自己往身上套呢？反正你能长生，等什么时候我和小邪都下去了在接手也不迟。”
“那时候，说不定我就反悔了。”
汪小喵本来是想表现下自己的价值，让他知道他选自己是正确的选择，结果被驳了回来，心里就有点憋闷，第一次觉得面子上有点过不去，特别别扭。
“不碍事，九门的时代早就该结束了，或许那个时候就是最好的时机。”
汪小喵不知道怎么接话，点点头，沉默着看自己的手心，吴贰白也不说话，就坐在汪小喵面前，目光轻轻扫过她，又看向院子里那颗枯树上厚厚一层落雪，手里的珠子一下一下的转动着，像是命运。
命运的车轮不停转动，卷着汪小喵和吴偕他们往更深的地方走，此时停下来的只是身体，心与灵魂早就往更远的地方飞走了。
在洪流般奔走的时光里，吴贰白用了几十年的时间开辟出一小方天地，那天地里花草盛放，百鸟争鸣，无数从风里伸出的恶手都被他挡在外面，只为了守护他那莽撞的侄子。
只不过从现在开始，他手里抓着的风筝线又多了一根，一根系着吴偕，一根系着汪小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