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严格来说,袁予犀并没有喝过余粥酒,这酒的滋味,她只听过袁汝清的叙述。今天,在这云山小境,借着云山小境的幻化之力,袁予犀希望能尝一口父亲当年赞不绝口的酒。
袁予犀对空举一下酒杯,又和桌上的两杯酒碰了一下,抬头把酒液倒进了嘴里。浑厚辛辣的酒气冲过喉头,带走了一些不可言明的晦涩。然而,除了自己想象中的米香味浓厚,这酒和其他酒无异。袁予犀不可抑制的苦笑一下,她又把酒满上,酒杯端起,对着半空中说道:“爹爹...终不似,旧时味啊...”
她放下酒杯站起身来,对着半空中行了一礼,说道:“父亲,母亲,我还是没有尝到余粥的味道呢。等以后我去余粥酒的那镇子上,看看能不能再遇到这酒吧。”然后端起桌上那余下的两杯酒撒到了地上。
做完这些之后,袁予犀就收拾酒具和桌子,回房间去睡觉去了。躺在床上时候,袁予犀看着从窗户里洒进来的月光,脑子里缠线一样的乱套着,但是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天子山出事之前,袁予犀的作息一直是日上三竿起床吃饭。但是天子山出事之后,袁予犀受伤时昏昏沉沉,练功时早起晚睡。后面又有甪族的事情让她分神。再也没有过那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了。但是此刻,却是在天光大亮日头高挂时起床,袁予犀睁眼之后看见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光线铺了一地金线,她有种昨日再现的错觉。
并不是袁予犀特别想要回想起以前的种种,而是进入云山小境之后,这里种种设定都是按照袁家的旧日习惯来行成的。这种昨日重现却物是人非的感觉,非常不好。
袁予犀转过身,把头埋进松软的枕头里,让还没有泛滥成灾的眼泪及时被吸干。咬了咬下唇,袁予犀动作利落的从床上翻身坐起来,穿衣洗漱。看看云山小境今天要让自己做什么吧。
袁予犀把头发梳好之后,准备出门。就听见了外面可爱的女童声音响起,“阿犀姐姐,你起床了吗?”是圆圆。
“我起来了。”袁予犀一边回应一边打开了房门。
圆圆上来牵住袁予犀的手说:‘阿犀姐姐,我们去吃早饭吧。”
还是方家兄弟的院子,还是院子里的石桌子,还是那十二个小朋友。每个人都开开心心的吃饭。袁予犀看到这十二个小豆丁,心里却想的是,今天谁是自己的“导师”呢?
吃完饭,大家开始收拾餐桌,方城方筑把碗筷都放到水盆里,然后说:“好了,时间到了,咱们去摘菜吧。”然后十二个小豆丁开始忙碌起来,把帽子手套都带好,背好了背篓,带好了拖车。圆圆上来牵住袁予犀的手,说:“阿犀姐姐,我们去摘南瓜啊。圆圆最喜欢吃南瓜粥了。”袁予犀看着身边小人暖暖的笑容,心中的伤口得到了一些慰藉。袁予犀的另一只手也一紧,是年年。两个小孩子实在是太可爱了,袁予犀总是能在这两个小团子身上得到慰藉。
跟着一群小团子去劳作,是袁予犀从来没有过的经验。绿意青葱的群山,辽阔美丽的原野,蹦跳歌唱的小团子们,还有脚踏实地的行走。袁予犀之前出行大都乘坐沣春或者是御剑,轻身诀十分耗费灵力,她的修为较低,用的比较少。但是用的更少的是脚踏实地的走路。
修道之人或许是为了显示与众不同,或许是为了锻炼自己,入道之后就以“不走寻常路”为己任,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法器、仙剑、轻身功法,琳琅满目,唯独缺少了用脚走路这一个。
但是此时此刻,稚童的歌声、土地的气味、草枝的柔软和远山的呼吸糅合在一起,从袁予犀的皮肤里沁入,挣扎着扑入她的感官。袁予犀的心好像也借着这股风流向了远方的安宁寂静。
“阿犀姐姐,我们到了。”年年的声音让袁予犀回神,面前出现了一片南瓜地,旁边种着其他的蔬菜,姜蒜葱韭满满当当。袁予犀跟着几个小团子在南瓜地里找那种成熟的大南瓜,准备喝南瓜粥。方城和方筑却离开了南瓜地,去旁边的樱桃树上摘了两篮子樱桃。一篮子放在了南瓜地旁边,另一篮带着走向山坳对面的一段路。
袁予犀不禁抬头问身边小孩子,“斗南,你方家哥哥们这是去哪啊?”
“去换肉和鱼。”斗南在挑着地里的南瓜花摘,说是等方筑给他们做炸南瓜花吃。
“鱼和肉?”袁予犀疑问过后也想通了,对啊,这边没有湖海没有养牛羊猪狗,昨天吃的鱼和肉总要有来处吧。袁予犀 站直了身子看向对面的方城方筑。圆圆看见这两大男孩走过去等了一会之后,路上过来了一个赶着驴车的老头,车上有各种各样的吃食,摞的高高的。袁予犀心里觉得好笑,这云山小境真的是生怕自己能找出明面上的漏洞啊。
介于虚幻和真是之间,袁予犀真的有些恍惚的。但是手上对蔬菜瓜果真实的触感让袁予犀再次选择融于这个环境。
摘好了瓜果蔬菜买了肉类,十二个小孩子就带着袁予犀踏上了归家之路。笑声和歌声挥洒了一路。
“路有蛮芒,其色青青。
星辉月养,子有何求。
路有蛮芒,其色苍苍,
天空地阔,子有何待。
路有蛮芒,其色了了,
生欢死乐,子有何苦。”
天地辽阔,道旁的荻花在风声中匍匐,缱绻出白色飞絮,潜入蓝色天空,南非的雁鸟盘桓过后离去。生命也一样,出生长大老去死亡,路途遥远又短暂,拒绝接受我们的拒绝接受。修道之人被称为逆天而行,最主要的的原因就是终其所有修道之人都在阻挡消逝这个最终主题向自己靠近。但是哪有什么成功,即使是能够御剑飞行力破三山,得天地化境,也不过是能将死亡向后延迟罢了。
袁家的每任家主都是天仙境后期修为,但是终究也没有人能勘得大道永生不老或者飞升。修道界最最长寿的是留仙峰的滞华真人,天仙境后期修为,活了三百四十一岁。在寿辰过后的第三个早上被弟子发现无声无息的坐化了。那弟子伸手碰触到他的手,滞华真人碎散如尘烟,只余下一身的衣衫。如是而已。
袁予犀从未想过自己会将功力修炼到出神入化或者自己要活个几百上千年,但是在父亲去世之前,她也没有考虑过死亡。但是意外总是在我们意料之外的时刻到来。我们不想的事情,总是就那样发生。说不好是我们做了什么引发了这些,或是真的有神仙在操纵我们的种种,但是那件不好的事情,就那么发生了。拒绝不了也无法防御。
童声吟唱依旧在旷野中回荡,但那清甜单纯中仿若带着宿命和无情。袁予犀情不自禁的跟着这些小团子们唱起来。
“路有蛮芒,其色青青。
星辉月养,子有何求。
路有蛮芒,其色苍苍,
天空地阔,子有何待。
路有蛮芒,其色了了,
生欢死乐,子有何苦。”
回到院子里,孩子们就开始处理今天带回来的食材。小书呆和冬天一组,两个人开始切南瓜,这俩人动作利落不说,南瓜切的也是几乎大小一致。紫苏把自己的南瓜花给清洗干净送进厨房之后,又回到桌边默默的给小书呆和冬天把厨余垃圾给收拾好扔掉。红鹿白鹿两个人继续默默无声的在洗菜。
方筑从厨房里出来看见小书呆和冬天切的南瓜,笑道:“这是做南瓜粥的南瓜,要煮成糊糊的,你俩切这么好没用啦。主要是去皮,大小随便。”但是冬天和小书呆纹丝不动的继续保持规律的把南瓜切成规律的大小。方城在厨房听到三人的对话,也只能摇摇头。吃完饭,袁予犀照例和方家兄弟去小溪边洗碗。
从小溪边回来,榴花和阿朱带着斗南过来找袁予犀,道“阿犀姐姐,我们今天下午要联系舞蹈了吧。”榴花接道:“斗南也该学习舞蹈了,她跟我们一起。”
袁予犀把碗筷放进厨房,透过敞开的窗户回应道:“好呀,咱们走。”
袁家的祭祀舞蹈共春生、夏出、秋游、冬藏、典成、素收六部分。每个部分都有着重表现的部分。第一部分春生动作不大,难的是控制金铃的游走,第二部分是彩带的控制,第三部分是掐轻身诀之后空中翻飞,第四部分在舞姿和金铃彩带的配合,第五六部分则是集大成者。
三十六只金铃还有浑身上下的六条彩带,在整个舞蹈过程中都需要用灵力修为去控制,在舞蹈中有自己固定位置。所以祭祀舞蹈最难的就是在跳舞的同时控制彩带和金铃。舞者本人也要有充沛的灵力修为和注意力高度集中。
袁予犀对着镜子穿好舞衣,想起自己第一次在袁家教习堂学习跳舞的时候,连舞衣都自己穿不好,只能借助侍女的帮助。看向镜子里那熟悉的红衣彩带金铃和背后那三个小豆丁女娃娃。如果,如果自己是小时候就学习这支舞的话,是不是就像背后那三个小娃娃一样呢,纠缠着彩带,打闹中带响金铃。
袁予犀很规矩的从第一部春生开始跳,榴花和阿朱虽是无法在整支舞蹈里保持好金铃和菜单,但是还算跳的不错。新手斗南小姑娘很努力的跟着,但是周围的彩带和金铃都被拖在地上,偶尔有那么一两个金铃飘起来,响一声又落下,孤孤单单的。
跳完春生之后,袁予犀停下来,把斗南的彩带和金铃都摘了下来。她轻声说道:“斗南,我们先熟悉舞蹈,等舞蹈动作都记住了之后,再加上金铃和彩带。好吗?”
斗南因为没学好有些泄气,听到袁予犀这么说,才抬起头来看向她,问道:“可以这样吗,分开学?”
“可以的。”袁予犀对着斗南点点头,给出确定的眼神,“这支舞蹈难度本来就很大,还需要大量的灵力来支配彩带和金铃的动向。所以年龄小的你们可以先学舞姿,后学金铃彩带。”这也是袁春熙对袁与齐的教学方法。当时在教习堂,虽然袁与齐是和袁予犀一起学习的,但是两人的进度实际上是不同的。袁予犀因为年纪已经足够大灵力也相对高,所以袁春熙是让她从一开始就学习全部的舞姿和控制的。但是袁与齐,她年龄较小,灵力根本无法支撑在六只舞蹈里控制彩带金铃,所以一开始袁春熙就是让她只学舞姿。另一个原因就是,袁与齐年纪小又住在袁家大宅,所以她以后有很多时间继续学习。
袁予犀看向斗南眼睛里的出现的安心,笑了笑,摸摸斗南那可爱的小脑袋,她站起身来把鼓拿了起来,道:“来吧,姑娘们,我们再跳一次春生吧。”她边敲鼓边朗诵春生的颂词。
春之杳杳,桃李待发
春之夭夭,桃李吐芳
春来春去,自由他乡
不见归处,问吾心安
颂词念诵中,彩带和金铃配着鼓点,小姑娘的红衣飘起,袁予犀透过他们好像看到了自己。这支舞蹈是用作祭祀先祖,可是自己学会之后,从来没有用过。小时候的自己生活在天子山,袁家的祭祀舞蹈一直是袁春熙在跳。长大了的自己学了这舞,却不止离开了天子山,也离开了武陵源。她自哂一下,可能以后就靠袁与齐了。
榴花和阿朱的年龄还是太小了,灵力不足以维持整支舞蹈,这次都没有跳到一半,金铃彩带就又拖到了地上。看到他俩拖了一地的彩带金铃,袁予犀不禁抿嘴偷笑了一下,真的是十分可爱啊。斗南则是很努力的跟上姐姐们的动作,虽然这次她不用去控制金铃了,但是依旧手忙脚乱的。
袁予犀还是按部就班的把鼓点敲完了,她伸手把跳完之后累到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斗南小朋友抱了起来,给她整理一下汗湿的刘海,安慰道:“第一次学习,你已经很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