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酉阳婆婆在袁汝清小时候就突然消失了。是的,突然消失,一夜之间,酉阳婆婆和她府上的几十个仆从就这样突然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鬼。袁杨两家在结仇之后的第一次联手也正是为了调查酉阳婆婆的死因。
早上从襄春镇出发,一路车马行到十里画廊已经是将近正午。夏日烈阳晒得人眼花,照耀在水面上,生出大片的金鳞。河边一个个的大桶里装满了打碎并熬煮过的鸾鸟花汁。前两天天子山的鸾鸟花刚刚开过,所以这里的桶里有不少还是新鲜的,桶里的汁液混着被煮烂的花朵和枝叶,乌黑浑浊,再往前,就看到桶里的汁水逐渐颜色变浅,最后能看到有些半空的桶里的汁水已经变成了乳黄色。这些就是可以用来养珍珠的肥料了。离的河水近一点,比较清澈的地方还可以看到一些小的珍珠蚌.
一路走到甪族祠堂的后面,齐家的人把车上的水果蔬菜布匹盐糖等卸车,齐曦风则带着我往码头集市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齐曦风有向几个甪族的人打招呼,似乎有点熟悉的样子。齐曦风转过头来对袁予犀解释道那几个是甪族的一些小管事,来送东西的时候有打过交道。
袁予犀问道:“你既然认识他们,你大姐结婚的时候需要买珍珠为什么不直接找他们帮忙收购呢?”
齐曦风苦笑一下,道:“袁姑娘,人家回应我们的招呼只是客气客气,不是把我们当回事。我们去求人家族里的东西,是求不到好货的。去集市反而能买到比较合适的货物。”
袁予犀一顿,之前一直觉得甪族对外甚是礼貌恭敬,但是从齐曦风这里来看,似乎是颇有傲气啊。到底是修道者和普通人有别,还是甪族本身就傲气呢?
到了集市,二人寻了个隐蔽的地方,避开了甪族的人和来集市买东西的人。袁予犀道:“你回家去就当没有见过我这个人就可以。至于我这个“书童”就编造一个理由让他消失。”齐曦风连忙点头。
“齐公子,就此别过。”
袁予犀跟齐曦风分开之后,去往甪族养珍珠的河段。盛阳烈烈,所有的事物似乎都散发着热气。河边流水潺潺,带来了几丝凉意。
未时近半,甪族陆陆续续的开始来到河边,男女都带着一根长木棒,用以搅拌木桶中的鸾鸟花汁水。夏天鸾鸟花汁经历太阳的暴晒,毒性会更快的弱化,然后变成可用的水样的肥料,投入银辉蚌密集的河段。
现在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甪族都在努力的搅拌桶里的鸾鸟花汁,让这些汁水尽量多的在正午太阳下面暴晒,这样可以更快的让鸾鸟花汁失去毒性。男男女女,都在用力的搅拌,小孩子们在旁边跑来跑去。
好像是非常常见的一幕。
虽然也不太懂劳动日常是什么样子,但是袁予犀知道,就算是在天子山试炼场,杨家和袁家的孩子们嘴皮子也停不下来,为什么这些男男女女互相之间却不说话?当然这可能是甪族的习惯,但是袁予犀本身是带着找茬的情绪来的,这个“习惯”在她眼里就成了疑点。
日头渐西,河边劳作的人逐渐离开回家去,袁予犀从藏身之处出来,想找一间空屋子对付一晚上,顺便晚上再看看甪族的情况。
但是摸了几条巷子,居然没有空院子,这是为什么了。难道没有那种老人故去之后遗留下来的空房子吗?十里画廊的甪族不留空屋?这比白天的时候劳作不语更让袁予犀生疑。
最终袁予犀窝在一家人的柴火垛后面,银盘渐入中天,她睡意朦胧中想着自己晚上不回去,伯父会不会担心,却突然听见旁边的木门却卡啦一声打开了。袁予犀一个机灵醒了过来,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碰到了干柴让人听见。脚步声想起,袁予犀看见一个白衣人走了过去。近圆的月亮亮的很,袁予犀看到了衣角上的紫色,是个已婚的女人。看着女人拐过巷口,袁予犀悄悄的跟了上去。
本以为是这女人要去做什么,袁予犀跟着跟着却看到还有其他人也出了门。一路上她还看见了另外三个甪族人,且四个人皆是着装完整正式。袁予犀一边远远的跟着一边心想,这些人行动之间看起来像是没有什么停顿或者思考,看起来更像是日常的行动。
那这甪族,半夜起床,到底是去干甚?
一路跟着这四个人,他们的目的地居然是宗祠。白天普普通通的宗祠,到了晚上居然“重兵把守”,前后门加上两个小侧门都有两人把守。到了门口的人都需要出示一种类似令牌的东西,看来是用以验证身份。袁予犀趴在巷口的墙根远远看去,宗祠附近灯火通明,看来是无法接近了。再仔细一看,这宗祠之上,似乎有一张大幕,灯火的光芒到了某个高度就被挡住了。是阵法,还是法器?
袁予犀本来就是为了找疑点才来到十里画廊,结果发现这疑点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到了自己手里,一时间,心里的感想十分复杂。难道,难道真就是这袁家和杨家都不曾看重的甪族策划了一切吗?灯下黑?而甪族人,在策划了袭击袁杨两家的子弟之后,还可以如此“心安理得”且“光明正大”的继续留在袁杨的眼皮子底下,这份镇定和胆量,应该所图甚大吧?甪族还想做什么?他们的宗祠里到底有什么?一时间满脑子全是问号,打了结一样在袁予犀的脑子里翻来滚去。
此时此刻,袁予犀心里只觉得自己来对了,但是,之后呢?该怎么继续调查?自己应该先回天子山告诉司徒显伯父吗?甪族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想的再多一点,甪族已经在十里画廊居住了几十年了,他们是来之前就对袁杨两家有计划,还是来了之后逐渐产生了不满?
袁予犀围着宗祠的外围悄悄的转了一圈,已经没有再看到有甪族进入宗祠。门口一直有守卫,宗祠上方的那异常让她也不敢翻墙而入。无法进入宗祠,不知道这些人在干什么,只得找了一个磨盘和柴堆挨着的角落先藏起来。但是心里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嚼着肉,她想是不是可以点一把火,让宗祠烧起来,这样就可以趁乱 闯进去看看宗祠里到底有什么。白天自己跟着齐曦风也到过宗祠附近,可是当时看起来并无异状。可是到了晚上,十里画廊就全变了。
袁予犀咬住了自己的食指关节,咬到牙齿深深的陷进去。疼痛帮助她控制了自己冲出去查看的冲动。袁予犀就算再恨,也知道现在冲出去只能打草惊蛇。甚至,如果甪族和白袍人是一起的,她冲出去的结果可能就只是引颈就戮,甚至甪族的这些异常也无法被传递出去了。
此时此刻,袁予犀终于明白了大人口中的忍字头上一把刀是什么意思。她换着手指咬下去,靠着痛觉来一直自己的冲动,一遍遍的告诫自己要忍耐。但是忍耐仇恨的滋味实在是太苦涩了,不断从心口涌出的酸涩和经久不去的思亲之情,一起化作泪水从眼眶中溢出来。
月光轻轻柔柔的照耀着,夏夜的风只见凉爽不见凛冽。这本应是花前月下品茗酌酒的好时候。如果是在沣春船上,还可以飞到距离月亮更近的地方,玉质的船篷还会透过一点月光到内舱,往上看是晴空朗月,往下看是水光银鳞。袁予犀想起自己和父亲对于哪种酒更好喝一直也没有达成一致。袁汝清更喜欢梨花白一类清冽的,而袁予犀更喜欢甜米酒。
袁予犀狠狠的一把抹去眼泪,心里中暗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把甪族翻个底朝天。如果甪族真的和害死自己父亲的人是一伙的,一定要让甪族给爹爹陪葬。
等待总是漫长的,袁予犀数着磨盘上被留下的那些残缺不全的粮食粒,一边注意着甪族宗祠那边的动静。
黑夜总是安静的,但是煎熬中的黑夜,那份安静快要把袁予犀给逼疯了,手指头上就有了深深浅浅的牙印。
寅时一到,宗祠的门打开,白衣人排着队从里面走出来。袁予犀揉揉眼睛打起精神仔细看着,人数算不得少。约莫有二十人左右,这么多人,天天都这样昼伏夜出吗?
有几个白衣人向着自己的方向来了,袁予犀屏住呼吸,等他们走过去。借着月光,袁予犀看到一个熟面孔--是那天卖珍珠给齐芸儿的甪族女子。此刻的她身上没了那种人妻温柔,而是面容肃穆,行动迅速。
袁予犀最终决定跟上那个女人。借着夜色,七拐八拐的,终于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跟着那个女人到了她的家。袁予犀伏在这家的偏房屋顶上,等待天明。可是这样折腾的大半夜之后,袁予犀睡不着了,就瞪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袁予犀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唯一肯定的就是,这甪族,绝对有问题。当一个氏族都在集体掩饰某件事情的时候,那这件事情绝对不是小事。
天色微微见白的时候,袁予犀听到屋门被打开了。袁予犀缓缓探出头看了一眼,然而这一眼让她心中的疑惑又增加了一点。这家男主人确实是她当时在集市上看到的那个,但是这个男人起床却是为了做早餐。袁予犀记得自己当时在集市上看到的夫妻二人是典型的男主女副状态,但是这家早起下厨房的却是男人。袁予犀决定继续留在屋顶上观望。
男人做好了早餐之后,本来端进了屋里,但是一会儿又把饭端了出来摆放在门口的一张石桌上,女人这个时候才施施然从屋里出来,然后十分自然地坐上了主位。这和当时在集市上看到的大相径庭。袁予犀甚至觉得这对男女极有可能根本不是夫妻。
院子里的男女还在吃饭,袁予犀在屋顶上身子一动也不敢动,这距离太近了,她生怕自己动了之后压响瓦片,被二人察觉。紧张中听到男人说道:“令主,请问属下今天还是去晒场那边吗?”
“恩,今天还是晒场,明天你便转到蚌场那边。”女人漫不经心的回复:“廊主有令,尽快收集珍珠。”
“是,属下知道。”
袁予犀听到这些十分疑惑,为什么要尽快收集珍珠?银辉蚌的产量一直很稳定,而且为了保持价格,甪族从来没有扩大银辉蚌水域的面积。现在甪族为什么要尽快收集珍珠?是有什么变动吗?但是二人没有再进行这话题,袁予犀便无从得知后文了。
两人吃完饭,男人和女人一起出门去了,袁予犀这才从屋顶上跳下来,她决定先去探查一下这屋子。然而,袁予犀十分失望的发现,这甪族夫妻十分的谨慎,屋子里没有任何可以标明特殊身份的东西,也没有一个普通的女人不应该拥有的东西。袁予犀心中不禁焦躁,什么物证都没有的话,根本不可能让其他人相信甪族有问题。
所以最关键的,还是宗祠。袁予犀决定,今天一定刚要去探一探甪族宗祠。
袁予犀在院门后面,听到外面的人逐渐离开家去劳作。本是平常的事务看在心中已经产生疑惑的袁予犀却变成了滋养疑虑的肥料。劳作是必须的,但是这些人都是同一个时间出门也太整齐了些。就算是大部分都是在晒场工作,但是如此的整齐划一,还是让袁予犀觉得不对劲。更何况,成群结队的邻里乡亲一起上工,却没有几句聊天。这脚步声显得嘈杂又寂静。
袁予犀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从多到少到消失,决定翻去旁边的院子去看看。进去搜过一圈,却是又没有找到任何异常的东西。接着是第三家,依旧常规。然后这份常规却也成了不同的东西。这三家的男主人女主人,拥有的东西却是大部分都是相同制式的。怎么可能三个人喜欢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呢。
这样一个伪装成氏族的、规矩完整的、等级森严的群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男人称呼女人为“令主”,女人口中还有个“廊主”,廊主之上呢?女人看起来不像是可以主理甪族事务的人,那廊主是吗?如果廊主之上还有更高等级的人,那是不是还有第二个“甪族”在其他地方?这样大的组织为什么从未听说过?
袁予犀从第四家院子里走出来,还是一样的情况,没有异常,物件相似。却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这四对“夫妻”,没有一个小孩。甪族子嗣艰难吗?袁予犀心中又起疑虑。但是却不知道这个子嗣的多少应该怎么区分。
整个十里画廊好像都安静了下来,甪族大部分都去河边工作了。袁家和杨家人嘴里的勤恳的甪族,确实如此。袁予犀警惕十足的缓慢前行,最终摸到了甪族宗祠边上。夜晚守卫森严的宗祠,现在门户大开,一眼看去空无一人。袁予犀的盯着那打开的门,进去,怕打草惊蛇,不进去,就没有证据。
袁予犀最终还是决定进去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