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澜无奈道:“这没什么可罚的。”
面前的女人低着头,一言不发。
卞澜将手里的纸递给她,说道:“这是母亲给你取的名字,你看看可还喜欢?”
女人接过纸,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卞澜意识到她或许不识字。
“妍雪。”她解释给她听,“妍丽的妍,雪花的雪。”
女人颔首:“多谢夫人小姐赐名。”
她这一个点头的动作让卞澜看清了她的样貌——
虽然穿着旧衣,但胜在整洁,更衬出她清姿隽意,娇艳动人,比窗外枝头的红梅还要有姿色。
“不用谢。”
女人看上去年纪和她一般无二,她实在开不了口喊她“姨娘”。
沉默了片刻,卞澜就说,“那我先走了。”
“恭送小姐。”
她将自己的身份看的极轻。
叹了一口气,她转身便出了房门。
见卞澜走了,屋内的女人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边角微皱的纸张。
真好,她现在有名字了。
她叫妍雪。
北平三月,乍暖还寒。
昨日的枝头还冒出了几点绿意,今日便全无踪影。
打从卞澜亲自给她送了东西过来,她在卞府的日子便好过很多。
让卞府的下人们意识到,即使再不堪,她也是卞府的少奶奶,容不得下人作践。
可是有了名字,府里的下人还是称呼她为“九姨奶奶”。
但是她更希望别人喊她“妍雪”。
正在院子里练习写自己的名字,却听见有人进来了。
她抬头,原来是卞澜。
卞澜是到后院的厨房来拿吃食的,这边离后厨近,碰巧看见她的“姨娘”正执笔,一时好奇便进了院门。
院内人惊愕抬头,一双鹿眸忽闪。
卞澜一下子怔住了。
“小姐早安。”
她这次没有跪。
卞澜被她这一声喊得回过了神,脸色有些不自然:“早安。”
“妍雪。”她斟酌着问道:“我能这样叫你吗?”
许是怕她介意,卞澜又说:“如果你觉得冒犯的话就算了。”
如果不喊她名字的话,那就喊“小娘”罢,她看起来年纪不大。
女人摇摇头,她怎么可能介意,开心都来不及。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卞澜凑到了她跟前,“我刚刚在外边看到你在写字,一时好奇就进来了,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看到妍雪写的字后,卞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很难想象到有人能把字写的如此清新脱俗。
她说道:“我来教你写罢。”
妍雪点点头,将笔递给了她。
笔是很普通的毛笔,纸也完全不如她平时用的,但卞澜不在意的将笔推了过去。
“你来写,我来教。”
她教妍雪握笔的正确姿势,然后轻轻将手覆在她的手上。
妍雪身形僵硬了一下。
“小姐,这样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卞澜微微皱眉,她的语气第一次带着上位者的不容置疑,“都是女人,没什么不合适的。”
然后握住了她的手,教她下笔。
妍雪有些无奈,她没有说这方面不合适,她说的是身份不合适。
她是卞府的千金,而她只是一个姨娘。
但是卞澜速度很快,像是怕她跑了,妍雪也只能顺着她。
卞澜从她身后环过她的肩,呼出的热气打在她耳边。
在这样的天气,妍雪竟生出一丝薄汗。
好容易写下了一副字,卞澜满意的点点头,问她:“学会了吗?”
妍雪点点头,她教的很细致,笔握对了,字写的自然不差。
“多谢小姐。”
卞澜皱眉,“你以后也叫我的名字就好。”
她又握住她执笔的手,教妍雪写下了她的名字。
“卞……澜。”
她磕磕绊绊的念到。
“对,我的名字。”
卞澜,卞澜,卞澜。
妍雪又在心里念了几遍。
她会记住的。
卞澜离开后不久,她就收到了她的礼物。
是名贵的毛笔和质感不凡的宣纸。
她爱不释手,生怕弄坏了,轻轻抚摸着。
妍雪根本舍不得用这样好的笔墨,她将它们仔细的包起来,藏在屋里。
卞澜也偶尔会过来看望她。
“我送你的东西呢?怎么从来不见你用过?”
妍雪窘迫的解释道:“我……舍不得用。”
卞澜笑出了声,“这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坏了我再送你便是。”
横竖是笔墨而已,她那里多的是。
更何况现在她更偏爱钢笔,这样的毛笔,她根本用不上。
在卞澜的打趣下,那套名贵的笔墨还是被妍雪拿出来用了。
“我要出国了。”
卞澜说道。
家中都是庶子庶女,对她极尽谄媚,她实在找不到同龄人纾解心中苦闷。
妍雪虽然是她的姨娘,但是她很喜欢她。
似乎是对朋友的喜欢,而不是对长辈的钦慕。
妍雪一怔,“什么时候?”
经过一段日子的相处,她也变得不再诚惶诚恐,在卞澜面前,几乎有什么说什么。
“明日。”
所以今天是过来跟她道别的。
妍雪赶忙起身,在屋内翻找。
“怎么了?”
“我有东西想给你。”
在枕芯中,妍雪拿出了一个玉佩。
玉佩温润,皎洁如月。
妍雪将玉佩放在卞澜的手上。
“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把它送给你。”
卞澜将玉佩握紧,半晌说道:“好。”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祖父让她明日就走,但是此时,卞澜真的很想在这里多住上一段日子。
一声枪响打破了两人间的寂静,外面传来小厮惊慌失措的喊叫声。
“小姐,小姐,不好了!”
卞澜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小厮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小姐,老爷让您快走,北平现在,已经沦陷了!”
“什么?!”
卞澜瞬间站起来。
她面色凝重,问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卢沟桥失陷,血海一片,不久就要烧到卞府了。”
说罢,他竟是转身就跑。
“你先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可能要离开这了。”
卞澜意识到事态严峻,她转身就出了门。
妍雪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北平三天两头打仗,但还是头一次见到卞府上上下下如此失态。
但是她很听话,默默的整理自己的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