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北的回峰驿,自从杨宸就藩之后可是比从前热闹了不少,今日由驿丞领着驿中诸人齐齐的跪在屋外候着那即将到来的车驾,一个时辰前便有锦衣卫来通报要他们准备出迎司礼监的陈公公,此刻跪了许久除了陆陆续续赶来的十几个锦衣卫,还是迟迟不见陈振的踪影。
“不就是一个太监?当初楚王殿下带着王妃娘娘路过咱们这儿的时候都没这么大架子”
“嘘!你懂什么?这些家伙心里头有病,日日跟在陛下身边伺候,比起外放就藩的王爷,这些在宫里伺候的人巴结的人怕是更多,楚王殿下只有两三万兵马,人家管着十万宫人呢”
“扯吧,楚王殿下那些兵,是他们能比的?”
“你懂什么,前朝有个太监是九千岁,哪个王爷敢说自己是九千岁?”
倒崖驿的驿卒们在后头一边跪着,一边轻声的议论纷纷,正是说话间,站在队伍最前头的锦衣卫抽出剑来喝道:“看什么,跪下!”
吓得几人急忙将头埋到地上,可是今日的他们再也不会等到陈振,渝州刺史陈慜已经早早的派人出城远迎陈振,颇为殷切的将陈振这位在陈和卸去权柄之后,仅次于魏保的内宦迎回渝州城里。堂堂大宁朝的渝州刺史,六郡之主,宇文家中私学中举走了勋贵这支路起家的陈慜对一个内宦如此客气,也自然会有人说其是为了入京已经不择手段了。
毕竟和珅离开的定南卫入京做官的时候还特意在渝州城里见了见自己的同僚,这位定南卫之侧的父母官素来可是轻视定南,轻视和珅已久,望着当初虽为同阶见到自己却要行属臣之礼的和珅经由杨宸得了东宫的垂青朝夕便做了京官,无论大小,多少是可以出入天下御前。陈慜心头如何作想,又有何人可知?宇文杰乃内阁次辅,门下省六部皆在其一人之下,可连一位宇文家的走出的刺史送进奉天殿到做个一部阁臣的事就久久不愿应下,陈慜此举可谓病急乱投医了。
渝州城的夜晚一如当初杨宸经过时那样灯火璀璨,抛去南城的灰暗,仅仅是北城的繁华足以媲美天下名州,被陈慜亲自遣人出迎住进了渝州官驿的陈振此刻即使是想要装傻,也不可能就心安理得的住下,故弄玄乎了几句之后被陈慜的亲随一通殷切给哄进了温柔乡里。
“大人听说公公喜欢听曲儿,已经特意命咱们渝州城的唱曲儿最好的女子在那里头候着公公呢,大人说这几日还有公务在身,公公也有皇命在身,便不打搅公公南下了,只求公公在渝州城里能尝尝咱们渝州的菜,听听咱们渝州的曲儿。等公公办完皇差,大人再为公公践行”
“这是自然,不过你去和陈大人说说,就说咱谢过的他的好意了,只是外官不见内宦是朝廷的规矩,践行之事姑且再论不说,就今日这些,让咱如何好心安理得的受了啊?”
“公公您这话说的,能差些人来伺候公公才是我等的福气呢”
“你小子,今日跟了半日倒是一个会来事的人,过来”陈振嘀咕一声,悄悄将这陈慜的近随唤到跟前,接着在掌中写了一个“船”字,还望着这近随疑惑的脸说道:“你去告诉陈大人,这个字便是咱的回礼,让他早日准备,说不准啊,能立个大功呢”
“多谢公公提点,多谢公公提点!”
“下去吧,咱家今日也乏了,这一遭,真是受苦了”
“那公公早些歇息,下官告退”如获至宝的近随在亲自将陈振送到了楼下之后便抽身离去,马不停蹄地赶往刺史府里将这一个“船”字送到了等候许久的陈慜跟前,可是后者却困惑不已,一个“船”字是要一船的女子还是一船的财物,如何能与立功扯上干系。
“他不曾说过去楚王那里除了宣旨还有其他的事?”
“下官几日提了好几嘴,可这阉人一个字都没说,倒是和下官扯了一番家谱,说和大人可能是本家,咱们或是搭上这条线了”
“呸!一个阉人,如何能与本官做一家,和珅这厮不过在楚王边上混了一年多,都入京做了工部侍郎了,那个徐知余,也是一年多竟然和本官平起平坐了,太子素来厌恶我们这些不是清流的人,公爷又久久不愿应下来,楚王年少轻狂,当初本官出城亲迎他竟然避而不见,不算善举,思来想去,也只剩这一条路了”
陈慜素有入阁拜相的志向,可是外任多年回京仍是久久无望,面对朝廷里东宫多近清流的朝局,他自然是后悔当初没有烧到杨宸这处冷灶,错过了搭上东宫这艘大船的最佳机会。思来想去,当初和珅倒是对三日就从京城打发出来的杨宸多有殷切,还问了他不少朝中和楚王之事,在他面前是如何一张嘴脸说楚王为圣上所恶定然做不长久,可是背地里又是如何去巴结楚王。
每每想到和珅在渝州得意的模样,陈慜便气不打一处来,此刻又是一拳打在案上:“和老二!你误我!”
“大人”
“去准备一船的金银珠宝,等陈振入京是时候送去,便说是本官的一点心意,请他在圣上跟前替咱们渝州说说话”
“公爷那边若是知道了,怎么办?”
“还没瞧清楚么?宇文家的姑娘都不成皇后了,就凭宇文松这个不成器的,镇国公府还能指望多久?可怜老公爷和大爷的基业,日后祸福难料的时候,或许还得指望咱们搭上一手呢”
陈慜本来在镇国公府便是受了宇文莽和宇文靖的恩惠,至于宇文杰素来也不怎么亲近,方才有此残月之际,伤怀宇文靖英年早逝让这爵位落到了一个庶子头上,日后还要落到一个不成器的公府纨绔头上。
陈慜的叹息声此刻听曲的陈振断然是听不到的,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只听了一首曲子即将陈慜特意准备的好戏给喝出了自己的屋子,陈慜所安的心他如何不知道,但是自知这些朝廷大员明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他又怎么白让陈慜得了一个人情。
待到天色拂晓,匆匆起身的陈振即大发雷霆,将自己带出宫的几个义子通通罚跪了一通,离开馆驿的时候就在自己的屋子里将陈慜遣人送给自己身边人的银子全部留了下来,连那个瑟瑟发抖的年轻女子都衣冠完好的留在了榻上。
过了渝州,陈振一改在渝州北面的飞扬跋扈,连那顶八人的轿子和富丽堂皇的马车皆是一并扔在身后,点了几个锦衣卫即快马加鞭的赶往阳明城,或许此时的人们才会记起,陈振当初不就是因为马球打得好,方才入了先帝的眼收进了甘露殿侍奉御前。
而作为先帝一朝司礼监中唯一没有去为先帝守陵也不曾被打发到北宁守祖宗陵寝的内宦,人们却只会记得他恬不知耻的认了一个晚辈做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