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湿漉漉的清晨里,杨宸时隔了近两月方才又一次跨上乌骓马,在如今身居王府副统领标下三百王府亲军的去疾护卫下,缓缓离开阳明城。
今日要去的修武县乃杨宸皇叔南征后新设之县,其中的修武之名乃取自杨泰观当地之民人人悍勇不畏死,可共进退,全然不逊南蛮尚武之风,便以武为名,而前缀一个“修”字,自然是期望此地百姓之武非为乱之武而是护国卫家之武。
萧纲将三万大军扎营此处自然也是清楚此地的前因后果,又有乌河过红湖由此南下奔向海州,粮草来往可水路并举,地广人稀,山多林密,也适合练兵。
骑在乌骓马上的杨宸无心离开沉闷王府之后的这些秋色,灰蒙蒙的天色和楚王殿下此刻的心头一样有些沉寂,没有先派人去告知一番就直接前往也是希望看到这修武大营里交由萧纲的三万士卒真切的一面。
杨宸恨背叛,也恨作假,本该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在宇文云的打磨下更显得刁钻了些。这些时日在王府里的杨宸并未闲着,常常翻开卷轴,纵览兵书,几位皇兄的功业让如今在边事之上全无寸功的他有些心急。
定南卫的密林从阳明城出来二三十里之后就逐渐茂密,村落人烟也是渐渐稀少,林间常有北地而来的飞鸟虫鸣之声,宇文雪乘坐的马车今日在蜿蜒盘绕的山路当中总为坑洼所累,整个人在马车里面被陡峭难行的山路给折腾得有些难受。
自从杨宸说过要带她来修武县的新军大营,她便特意为自己的夫君准备了一番惊喜,带着这份潜藏的心思,六十里的路一直被他们从清晨走到了午后。
明光铠甲披身的杨宸和两月之前去东羌城已是有些不同,被月依打落马下还羞辱一番的他回到王府自己禁足不出时已是重新捡起了剑法箭术,风雨无辍。重新忙碌起来修身的楚王殿下发觉自己还是对从前宫里读书骑射的日子提不起半分的喜欢,寻个软塌去躺着,身上少些酸痛的日子很好。
但作为太祖高皇帝的子孙,如今的他还不能由着自己就那么荒废武功。一行人渐渐靠近修武城外一处平原之上的大营。作为如今大宁整个南疆的第二处上万的藩王卫军,在吴藩已经有了渡海东台一统山河的功业之后,楚藩的将校们也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站住!是何人?”
一队游哨将杨宸一行拦在了大营外五六里外的一处山丘之下,越过此处,那后面的擂擂战鼓和踏马之声就可以收入耳中了。
“王府的人,奉楚王殿下之命来见萧将军,还请让个路,放我等过去”
“可有令牌?”
站在木桩拦路前的游哨之首问完,在杨宸身边的去疾就亲自从腰间取了王府的腰牌扔给他,腰牌之楚字背面的:“王府都尉”为其看完,后者方才神色稍稍缓和。
“还请都尉大人见谅,今日是我等巡哨,若不知底细便放诸位进去,要受军令责罚”向杨宸两人回完话,后者才大手一挥:“放行!”
过了这处游哨,在此处山丘往大营门前这一路上还遇到了两处盘查的人,此寨设于两山脚下,其后为密林,右侧乌河穿过,左面则是定南卫中难寻的平原,能直接选中此处只能说萧纲的眼光的确毒辣。
看到全然不为这闷闷晚秋天色所打扰的热火朝天之景,杨宸心里才缓缓一并热了起来,低沉的心思在此刻渐渐燃起了本就该属于楚王殿下的那份活力。
“殿下,你看那河边”
顺着去疾指的方向望去,乌河两岸各自排开了约有数百人,仿佛是在用铁链较量各自的气力谁更足些,气力稍逊被拖入河中都不曾松手。定睛一望,站在河岸边大锤之旁的一位将军虎背熊腰,声如虎啸的嚷着:
“谁他娘的敢输,就别说是咱长雷营的人!”
继续往营门前靠近时,那平地之上步军正在结阵,像是十二人一队,六人有护盾配长剑,还有弓弩手,长枪手,大戟手,长戈矛六人。形似八卦在那平地上吆喝前行。与之不远则是一群精壮士卒人人赤身匍匐于草地爬行。
小婵看到了这种场面是直接将车帘拉下还不让宇文雪看,而外头的杨宸则是看得聚精会神,自己大营里的风吹草动定然是瞒不过萧纲,后者匆匆自中军大帐里赶来时,杨宸已经诸军操练之旁看了许久。
“末将萧纲,参见殿下!”
等杨宸回神时,萧纲已经披甲下马行礼了,比起出城时兴致好了几分的杨宸微微赞叹道:“将军辛苦,今日所见,有当初骠骑营的雄姿了,速速起身,本王还有些话想问问萧老将军呢”
“现在还不过是刚刚成形,不经战阵,难有其神”
说话间,杨宸也下马走到了马车边上对马车里的宇文雪说道:“你先进大营里安顿,我稍后再来”
跟在一边的萧纲方才知晓这马车里竟然是王妃,即使面露难色,也只能急着行礼问安。
舍去寒暄,在萧纲领路之下杨宸即纵马在修武大营里穿梭,观各营阵法,萧纲也不厌其烦向杨宸说起自己的治军之策。
“回殿下,长雷骑营末将已经拆开,如今按殿下最初定的名字,设长雷、破光,承影三营,每营各三千骑军,六千步军,九名千户都尉,左右各一校尉统领,一参将”
“这本王知道了,那还有三千骑军呢?”
“自然是战阵中军,殿下的亲卫,若他日战阵之上,守为殿下亲军,攻则为殿下的一把快刀,这名字,末将也正想过几日问问殿下,不曾想殿下竟然亲自来了”
“哈哈哈,怎么,萧将军怕本王突然来,露了底细?”
“末将不敢”
几人沿着乌河之畔向下走,杨宸又问起萧纲这兵来自云州和海州,是如何重新编录的,后者便据实告知:
“回殿下,是当初旧军的规矩,千户选百户,百户选标长,标长选自己的士卒,若是撞了,那反选就是”
“让他们如此在河岸两侧用铁链较量气力,也是萧将军的法子?”
“殿下,所谓练兵,即先练耳目,后练手足,再练体魄,再练其心,所谓心者,即是让各标各户,上下同心为其下也,生死进退不怯其为中也,明战之理唯忠国者其上也,如今还不够。末将来时,先去了军中的老弱,再去了不愿受苦之人,在修武、同安、南黔三县又各募两千精壮之士,散入三营,已觉有所成效”
交到萧纲手上的兵马已经让杨宸在云州和海州里挑选的精壮,都仍被他去了六千人自己却全无察觉,这一言让杨宸心里有些不快。改步走向那骑军结阵之处,萧纲依然是乐此不疲的向杨宸介绍起了如今的练兵之要:
“骑军十人一哨,步军则十二人一标,咱们定南卫平地太少,多险山,一标可横队厮杀,也可分作两队截杀,这即藤牌和狼筅手为步营前军所有,罚为一标同罚,赏亦为一标同赏,先帝有命我大宁诸军以首级论功,但每遇战阵抢功者,居功不前者皆有,故而改为以事成论功。前军破城前军之功,中军杀敌中军之功,后军阻援后军之功。”
“本王听说皇叔从前的骠骑营有五杀五杖五除的军令,是哪些?”
“回殿下:临阵诈称疾病者,杀;临阵抛弃军器者,杀;未闻令冒进失机者,杀;军不顾将擅退者杀;将不顾军怯阵者杀;包庇标下者,杖五十;抢掠民财者,杖五十;早收兵回营者,杖五十;欺辱百姓者,杖五十;冒领军功者,杖五十;擅离军中者,除;泄露军情者,除;目无家国君父者,除;蔑视禁律者,除;不尊标上号令者,除。”
萧纲垂首在一侧说完,杨宸才在心头慢慢问道:“就是用此严律,从无一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