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羌城里今岁的秋意来得不早不晚,南疆总是如此一夜入秋,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在宇文雪换上今年的第一件秋日衣裙时,杨宸已经离开了整整十日。
换作从前的这个时节,身为皇后的姑母定然是又赏了他们姐弟三人一些表示恩养的新奇玩意。远嫁千里的宇文雪虽不曾说过,可大抵当是思念的,不能北望,如今也不能南顾,就在这偌大的王府里寻些事给自己做,暂且忘记长安的灯火,暂且忘记公府的连廊步道。
暂且忘记自己那个明明知其不可为却总是盼着带上柳家七娘云游四海的弟弟,暂且忘记那个时常和自己争一个输赢的大姐,还有总是因为忙于国事而难以看到身影的叔父。
百花飞蝶锦衣显然已经遮不住宇文雪的秋来之愁,一声轻叹过后,眉眼盈盈的望着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婵:“也不知殿下如今到哪儿了,还需多少日方能回来”
“娘娘若是想知道,奴婢让韩管事派人去问问?”
“嗯,不知怎么,此番他去东羌城,我总觉着心里有些害怕”
“呸呸呸,娘娘千金之躯,切不可乱说,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还有安统领带着一千骑护卫殿下,娘娘可千万不要乱想,伤了身子,等殿下回来可要罚奴婢的”
小婵看到宇文雪想要起身,连忙将她扶起继续走回春熙院,宇文雪微微锁上的眉头仍是没有放下,还是颇为不放心的说:“殿下固然是吉人天相,可三夷多诡诈,没有兵马踏过,谁敢保他不是口是心非。我说罗指挥使昨日回来了,还来过府中?”
“嗯嗯”小婵连连点头。
一会回了院子,你替我送封信去南门的梅花布庄,再让韩管事将我的亲书送去给罗指挥使,他自然明白该如何行事”
“娘娘这是?”
“不要多问,若有他人来怪罪,自有我来担着”
小婵跟在宇文雪的身边,缓步走回了春熙院,自然是知道自己主子的性子,自她打定了主意,那便无人可以劝回来。何况以自己主子这世家少有的尊贵身份,倒也的确是没有什么罪是担不下来的。
第一场秋风的席卷之下,整个南疆的天色都瞬时阴沉了下来,再也不曾见过那连日的万里无云。随风而来的自然是有些措手不及的凉意。
杨宸至时,兵马扎营于东羌城外,木波已经将一切安置好,更是听那遮面的谋士亲自出城三十里相迎以示谦卑。
如今的东羌城所有百姓都在为这盛事给张罗着,依着新王的吩咐,自城门而到王宫,不许有一人阻道,违者依法重处。
羌部之下的数部头领纷纷齐聚东羌城,不少人穿梭于城中看得杨宸那叫一个眼花缭乱,而立于乌骓马之上和木波并行入城的杨宸也注意到了自己被羌人上下打量的事。那些眼神里,有害怕,有艳羡,也有凶意,看得杨宸浑身的不自在。倒是那些木楼之上打开窗户张望的女子眼神,让杨宸在东羌城难得寻了一些心里的快意。
入内城,木波为杨宸准备的好把戏方才开始上场,首先进入杨宸眼中的是那瓮城当中的十八头大象,皆披甲。安彬见过此物不觉有什么稀奇,但那护卫杨宸的侍卫当中许多人看得那是一个目瞪口呆。
如此浑然巨物,竟然能听命行事分毫不差,皆是前足跪于地上如同行礼那般,看到宁军士卒的神情,木波有些得意,向杨宸介绍起来:
“殿下,大宁富有四海,无奇不有,这等礼数乃我羌部子民对大宁的敬意,还望殿下勿要见怪”
“看来羌王有心了”
杨宸话音未落,在木波挥手示意之后,那二十余头巨象在向杨宸等人举起长鼻以后惊鸣了一声,震耳欲聋之声让宁军的坐骑纷纷后退,就连乌骓马这等唐横精心调教出来的战马都怯退数步,不觉当中带着杨宸退到了木波之后。
杨宸用力夹紧双腿方才让乌骓跟上,看到此时,安彬的神色已经有些不对,向今日入城护卫王驾的众人暗示了手势,要他们警觉些,免得被木波这居心叵测之人给阴了。
入那座已经改名叫做羌王府的宫殿当中,木波为杨宸接风的宴席用的是羌部人家独有的芭蕉饭,不曾用碗。接风之宴设双主座位,杨宸和木波一同落座才算是这是开始。
入座既定,宴饮大开,多次向杨宸敬起了酒的木波似乎今日有意按大宁的规矩在这饮酒之事上胜过楚王殿下,直到杨宸喝得两颊泛红,隐有醉意方才作罢。
“殿下,我们木家本是纳西族人,倒也算是喜欢歌舞,若殿下不嫌弃,下臣便吩咐人为殿下舞上一曲,助助兴,可好?”
“客随主便,客随主便”
木波再是如今日在内城那样,拍拍手,侧殿之门大开,主殿当中瞬间冲入了二十余身着浅黄色彩裙的少女。在众人的围观当中,先向杨宸按着中州的规矩行礼:
“参见楚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杨宸有些开心,杨威曾经骂过自己这个弟弟,话不多,却最是喜以貌取人,对那貌美的女子最是难以抗拒。清醒时还记得圣人修身之言,原形毕露,只要两碗浊酒便是。
“免礼,奏乐!”
杨宸一袭玄黑色蟒甲在身,左手托起脸,右手举着酒碗又是一口。急得安彬在下座连连对站在杨宸身后的去疾的比划。
纳西人不负能歌善物的说法,奏乐器物和杨宸自小习惯的钟缶,幽琴,琵琶的收敛大有不同,曲子极为欢快,那些妙龄女子更是如降世仙子那般,彩绣飘飘让人为之倾倒。
主座之下的那些羌部权贵似乎很习惯这种场面,放下酒碗,也一并凑到正中与之同舞,一柔一刚的灵动当中,宴席来到了最高处。
见安彬一人落了单,木波笑着使个眼色便有一位羌部的纳西女子凑到其身旁为其敬酒,可敬完酒后,便直接唤到:“将军,按我们的规矩,吃了酒,可便不能推辞了”
接着就打算将安彬一并拖过去,后者挣扎之态为杨宸所见后,引来了一声不快:“客随主便,可便让人家小看了咱们大宁的儿郎”
去疾看得颇为乐在其中,丝毫不曾察觉所有人都避开了领舞的这位女子,轻薄的金纱覆面,全身上下的妆容都比那身后的女子尊贵许多,当然,容貌也是最绝。
虽是在跳舞助兴,但眼神从未离开过坐在主位之上的杨宸,也不抛那俗气的眉眼,仅仅只靠这堪比惊鸿的一舞就似乎能让人死死迷住。
木波已经看到了杨宸左手撑脸,目不转睛盯着的样子,随即转首向右看了看自己的肱股之臣,后者微微点头后,木波又上来了接下来的一番好戏。
“南诏月赫头领到!”
一声从主殿由由内向外喊出,南诏连日赶路,星夜兼程,已经在今日一早先于杨宸到了东羌城,却被木波以接驾楚王之名晾在了一边,直到此时方才唤进来。
领舞的女子此时跑上主位,坐到杨宸的身侧敬酒,乐曲也随之一停,那些羌部的权贵大多左拥右抱,安彬没好气的回到自己位置上,任由那个粘人的纳西女子凑到身边,敬着酒。
若不是亲眼见到这王府的牌匾,只怕他会觉得此地像是长安西市里哪一家有名的花楼,专让大宁的儿郎去消磨些异域的情调。
众人纷纷望向大门,走进来的却是两人。
一人月部头领装束,那额头的牛角镶以金玉,足以看到身份的尊贵;而另一位是个女子,身穿软甲,容貌是世间少有的佳人,铠甲傍身,干净利落之外的英武气中,隐隐透着霸气和杀意。
月赫与月依同时看到了这后面的一幕,一个妙龄的羌部少女,此时竟然将头靠到了坐在主位之上的楚王殿下身上,眼神也极为暧昧。
“大宁南诏郡国牛角营首领月赫”
“大宁南诏太平郡主月依”
“参见羌王!”
“免礼吧,按礼数,赫头领本王还该唤一声叔父,依儿妹妹许久不见,也已经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了”
木波笑得颇为开心,似乎一切大事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