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阳明城离开,出理关而入羌部,杨宸又走了数月之前的那趟意料之外的巡边之路。虽然大宁至今还不曾有在南诏用兵的打算和迹象,但有心之人定然是已经察觉到了从小楚王就藩领军之后的不同。
定南卫所直面的三夷加上藏司,没有哪一处的关城是杨宸不曾领军出关过的。在朝廷里惹得一阵风雨的出拉雅山而兵围迪庆寺,再是上次的至亡山而观木增覆亡。定南卫的边军似乎已经将六年前新帝登基改元更始后的第一道御诏:“匹马不可出关”抛到了身后。
南疆短短的一年之内就先后有两部重新遣使入朝,求封为番邦,未尝不曾有这里面的考量。洋洋东海之上的东台余孽已经覆灭,秦藩和辽藩又已经是在边地磨刀霍霍静等着来年开春好好的出一口恶气。
所谓攻守之势异也,也不能只单单出现在其他的三卫,那定南卫的边关外面,谁会是第一个撞到楚藩大军剑口之上的苦鬼,各有说辞。
有人说会是至今无所表示且国势最弱的廓部,有人说是丽关之外老是来寻衅的藏司,也有人说是这国势最盛的南诏。
但凡看过两页史册,都会明白没有经过一番苦战就想得来安定是天方夜谭,所以如今的大宁南疆一片祥和的气氛之下,已经是暗流涌动。
有藏司三教的二杀其一,有南诏的更立新都,也有此番木波的东羌会盟。
此时带着圣诏和一千骑军往东羌城的杨宸还不曾知道这木波已经遣人知会了南诏与廓部,打定了将这封王之事做成一桩羌部国丧以后的盛事。
“殿下,再往前六十里便是羌部盘城,今夜看来只能到此处歇息了,明日若是早些动身,便可到东羌城了”
安彬在下马歇息的杨宸身边盛来一碗水,顺道说起了接下来要走的路。从理关出来,已经通告了沿途所有的羌部关城,无一例外皆是箪食壶浆相迎,从这里来看,木波这王位算是坐得稳当了些。
南诏势强,依靠大宁庇佑方能换来一时的安稳,自然是该殷勤些,何况还有那木增的尸身都是小楚王从那月鹄手里夺来送回羌部之事已经在木波的有心安排下传遍了羌部上下。
“让大伙眼睛都盯清楚些,难得出关来一趟,可别跟着那羌人给的图绕了路,要这么一条去东羌城最近的路,为日后做些准备”
“末将明白”
安彬身穿一身黑甲,腰间挎着楚支剑,站起之时环顾四周,神色警觉。从杨宸出关以后,平廓关和理关的大军便开始在边地巡弋往返,以备不测。
“对了,这次回去,你和萧玄便各带一营,留一营在你手中,本王也放心些”
“可殿下如此,不会让蒋统领等定南老将心头有所怨气么?”
“蒋正说到底也是萧老将军的人,若是再交一营给萧玄,和大人和徐先生才该说本王昏了头,等回去,你做一营主将,蒋正做一营主将,萧玄做他的副将便是”
安彬不知杨宸何时有了这番安排,此时也只能点头应声:“末将定不负殿下期望,只是这王府侍卫,交作谁?”
“顾淮北吧,底细本王已经让罗义查了一番,没什么问题,日后就让去疾做个副统领,去疾?”
杨宸忽而想起此事也算头一次说起,便问道去疾,可后者此番不知为何有些失魂落魄,一路上都是闷闷不乐的,被杨宸这么一问,差点不曾反应过来。
“啊?”
“让你做王府护卫的副统领,如何?”
“殿下,去疾才进军中不过一年啊,这么快就做到副统领了,去疾怕有人不服啊”
“没出息,人家骠骑将军你这个年纪已经领军八千凿通河西了,自古英雄出少年,这你就怕了?本王还指望着等两年送你入京参武举入将途给我楚藩争光呢”
杨宸起身后没有理会在后头语气里并没有太多惊喜的去疾,反而还骂了一句:“咱大宁朝也该有些威震四方的将军来,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没出息,难不成大宁还指望那在长安城花天酒地的公子哥?”
接着三人一道上马,继续踏上东羌城的路上。安彬虽是一言不发,却也有些惊讶,他不解为何杨宸要对去疾的期望如此之高,直接用大汉的冠军侯来相较。可对后面半句,倒是深以为然,大宁立国以后的老将之后,大多不堪其用。
唯一打出了威名的镇国公嫡子宇文靖又莫名其妙的死在了班师回来的途中,自那以后,几家勋贵的男儿大多不从武途。而撑起后来的楚藩武将们,新帝登基又为朝廷所弃,这才让大宁莫名的陷入了一将难求的地步。
杨宸或许从前是没这番打算的,不过是在长安城里听到自己皇兄说起要为大宁留些将种,就该多让其领军去沙场上而非读几本兵书就祸害过甚。能想到日后自己会去江南或是哪一处做个太平的楚王,所以这念头也更强了些。
东羌城里,木波已经提前吩咐众人将那逾矩的“明宫”早些换上了“东羌王府”的牌匾,当初木增为了压月家一头而逾矩所取的名字就如此被自己儿子弃在了一边。
木波穿着羌部男儿袒露胸膛的常服,正坐在那大殿正中覆以虎皮的大座之上,极为自然。从先王惨死诏人之手后,木波用了让所有臣民都颇为意外速度适应了做王的生活。
很少有人能看出他过多的悲痛,却也又让所有人都看到在木增棺椁入城之时他在城门处悲伤太甚,已难自立的场面。
很少有人能看到他的狠辣,但在先王薨逝的祭礼之上,也是他手刃了那两个言语不敬的傣部头领。
很少有人能知道他是何时搭上了廓部的线,竟然真的可以情动那位从未离开过自己土地的廓部土司田齐。
“大王,探马来报,大宁楚王殿下已经到了盘城,那月家的月赫与月依也过了北关,所率不过五百骑,廓部这边,田齐过了南关之后,便忽而慢了下来,也不知是为何”
木增留给自己的儿子的可信之人在祭礼结束之后便因为不愿看到月家来使被木波给打发到了傣城去,如今回话的人,是一名多年前从定南卫叛出大宁的士子。因为总是以面纱示人,东羌城里没有多少人见过此人的真容。
“先生如何看?”
木波对此人从来都是以先生相称,极为尊敬,在坐上王位之后,更是让此人俨然成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
“臣以为,田齐不过是在观望,想看看大王这封王之礼是不是一个陷阱”
“哼,本王还以为是个英雄人物,竟然也不过是个鼠辈,本王不知当初先生为何一定要本王与之交好”
“大王切不可如此短视,若是那南诏与天家交好,腹背受敌,难受的可是咱们,此番臣所谋乃将封王之礼办成会盟之事,届时且看看那小楚王如何接招再议”
遮面之人,说起杨宸也尽是不屑,一口一个的小楚王,似乎这大宁的楚王从来便该只有一人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