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智和陈和将杨景送回甘露殿以后,立刻就按杨景之意明诏百官:“因定国公之丧,辍朝三日”。偌大的皇宫禁内,此时知晓永文帝杨景因为悲伤过甚已经吐血晕厥之人还是寥寥无几。
而身为储君,也被百官称为历代未见东宫禁内相亲如此之甚的杨智,自然也该拿定主意。
或是出于自己当初为父皇所误的经历,杨景对自己的儿子大多都还不错,对东宫更是亲之信之最甚,还将太子妃的兄长,如今的德国公姜楷放到了五军都督府上,直接守着长安城就足见其亲信之甚。
而在杨景这过去的悉心栽培之下,已经正位东宫四年之久的杨智虽然年纪不过才二十余岁,心智权谋已经可以见得几分杨景的模样。
在太医院四位太医分开诊脉皆是言:“陛下素日辛劳于国事,伤了本元,今日国公病丧之事太急,料是一时气急攻心,再过几个时辰便会醒来,留待日后调理,并无大虞”
可杨景若不醒来,这如何能算得是小事,杨智便将四位太医一道留在了甘露殿,写个方子传人去太医院取药便是。自己则是留在此地,寸步不离的守着杨景。
“陈公公,定国公新丧,刑国公回朝,正是多事之秋,父皇今日之事,切勿漏了风声,免得宵小作乱”
杨智素来不喜权宦,故而平日里和这位十万内宦之首的天子近随皆是敬而远之,他自己守在甘露殿就更是明摆着连陈和都算得他所能相信之人。
“诺”
陈和倒是答之坦然,只不过如今他看着杨智身后的高力,便如同六年以前先帝驾崩时自己在宗爱身前的样子,自然是心里不大爽利,权势富贵这个东西,一旦染上,再要戒掉,确乎难了一些。
“要同皇后娘娘知会一声否?”
“不必了,母后身子这几日也不大爽利,太医既已说了并无大碍,便不必让母后忧心,免得伤了身子”
杨智已经不是那个除了仁善和温文敦厚以外别无长处的二皇子,他能猜到陈和这话是在故意试探自己,告诉了长宁殿,便算是间接告诉了宇文家。
而用这仁孝的话挡过去,也算是直接了当的告诉陈和:“如今的甘露殿,本宫只信自己,你也莫觉得本宫亏了你,毕竟长宁殿是本宫的母后,宇文家是本宫的舅父”
陈和悻悻然地候在一边,年轻的杨智在他眼中,和二十多年以前的杨景的确很像,但也仅仅是像。在杨景身边伺候了那么多年,陈和很明白自己的主子其实是天地间第一等的可怜人。
在杨智身上,陈和看到的更多是权谋猜忌,可在杨景那里,陈和能看到最简单和真诚的情字。先帝和太后于他不仁,可他侍奉先帝太后之时从未缺过半分的人子之孝,太后闭门不见,还派人四处查访楚王旧党,让天下皆知两宫失和之时,九五之尊也依旧是衣不解带的侍奉左右,亲尝汤药。
可如今的杨智,连自己的母后和舅父都放心不下,让陈和又如何能心悦诚服的以为,这来日的天子要胜过自己的主子。
陈和心里没有太多对自己日后境遇的悲怀,只是为杨景不值,怨这天意连自家主子:“天若假我十年为君”的愿望都不曾应下。
杨智身上的浅黄色龙袍似乎和这甘露殿毫无违和,在杨景昏睡由太医扎针诊治之时,他已经开始吩咐起了这天下第一权宦,尽管嘴上仍旧是当初的:“陈公公”
“高立,你派人去同太子妃说一声,治水一事父皇要本宫细细商议,今夜晚些才回,且让她自己用膳后歇息,不必等本宫。对了,这宫里的事,一句也勿要多提,免得动了胎气”
“奴婢明白了”
高立退去,甘露殿的偏殿当中又独独剩下了杨智与陈和两人。
陈和那一身红色的宦官纹鹤金丝服在今日里褪去往日的不可一世威风凛凛,相反取而代之的是谨小慎微,即使已经摸爬滚打了这二十余年。
终究还是在这年轻的太子殿下眼前露了怯,心里盘算着杨智会问些什么,自己又该如何去答。
“陈公公,用茶吧,此处也就你我二人,大可不必如此”
“奴婢不敢”
先礼后兵,这些最寻常的手段陈和从前只觉得似笑话,今日却感到了些不同,无他,在自己主子昏睡不醒之时,眼前这穿着浅黄色龙袍的年轻人便是大宁朝的主人,也会是日后大宁朝真正的主人。
“陈公公侍奉父皇多年,打本宫记事起便一直在父皇左右,怎就当不得一盏茶喝”当杨智亲手将这茶送到陈和面前,陈和也便再无回绝的道理。
“父皇要陈公公待定国公丧仪过后,去查一查这前后诊治的经过,还要辽王妃带着世子入京奔丧,陈公公以为,父皇是何用意?”
陈和到底是人精,对这明摆着的事没有故弄玄虚,用一句:“奴婢卑贱之人,不敢妄自揣圣意”搪塞过去。
点到即止,杨智也不去多问,只是好奇明明辽王妃刚刚回北宁不久,又带着世子回京奔丧,此事于礼数无不可,于常理却是不该,往返数千里,待辽王妃赶来,也无非是带着世子去阳陵山上哭一遭。
杨智想弄明白,究竟是真的对辽王府生疑了,那既对藩王生疑,又怀疑到几人头上?
“对了,有些时日不曾有七弟那头的音信了,前几日只顾着看东边的战事,忘了七弟前些日子密奏,说这羌部的木波遣使入朝,求大宁封王之事,这羌使走到了何处?”
“禀殿下,前两日刚刚来的消息,说是楚王殿下跟着徐先生此时正在海州的各处山里探访民情呢;这羌使来得急了些,已经过渝州了”
对陈和了解的如此之多,杨智并未在意,只是提醒了一句:“徐先生领着七弟去民间转转也是好事,只是七弟回京之时在横岭遇刺的事至今毫无所获,本宫知道是父皇的圣意,可宫里养的那些人也不能就如此养着不是,可否派几人去定南卫护在楚王身边,免得宵小又觉着有机可乘”
陈和姿态极为谦卑,应声答曰:“奴婢明白,只是陛下前些日子也刚刚吩咐过,已经派人去了”
“这七弟也是,大宁封王这种大事,他怎可轻易为外夷所请,愈发的没规矩了。羌人既是见南诏封王自己心急,又怪得了何人,做大宁的马前卒可不是人人都能封王,这南边封了三两个,那北边呢,西边呢?定南卫才多少兵马,三夷当中,有两夷求着封王,不知信的人恐还以为大宁怕了这些撮尔小国赏个王做做呢。”
杨智这话是在明贬杨宸,其实暗里在说秦藩和辽藩的不是,
“殿下,楚王殿下不费一兵一卒便让羌人做了大宁的马前卒,和南诏不死不休,实乃妙笔,陛下可夸了楚王殿下许久呢,说楚王殿下落得一手好打算,能学古人二桃杀三士,让咱大宁怎么着都落不到差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