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去疾刚刚才洗了把脸,就发觉湘王已经出了驿站,开始吩咐人马准备出行,今日要早些到长安。想来湘王是自家殿下的皇叔,长辈都起了,还在呼呼大睡总归是不合适的。
故而急忙跑了回来,招呼着杨宸起身,对于这困觉的习惯,倒是宇文雪颇和杨宸贴合。昨日杨宸所想的那几个女子,月依早早的醒了,也开始跟着月赫学起了大宁的字,白梦则还是在海州,只不过早早的出了门去,因为有人听说刺史大人是楚王殿下的师傅,又有了一个义女,竟然开始到刺史府里提亲。
青晓呢,一如既往早起服药,又总是发着呆,在那座几乎同长安楚王府一模一样的王府里,独自待人归,也听了朝廷来定南卫宣旨的使臣说起,宇文家的姑娘和楚王的婚事朝廷以已经行了两礼,婚期将近。使臣自然是没想到自己的好心提醒,会让这王府里有的人明明早有准备,可正当听说的时候又总觉着有些难受。
使臣的话都已经说出口,如今在王府里主事的韩芳自然也到了该同青晓商议的日子,熙和院这正妃的院子,如何收拾该有个定夺。
对韩芳这种宫里的老人,人情难断之事,交给规矩,规矩难断的事,交于人情,从来就算不二的法门,不会因人而异。
独这来日楚王府的女主人宇文雪,如今还在那敕造镇国府里呼呼大睡,不关心宇文松又从哪里给他打听来的消息,楚王殿下又宴请了那南诏的女子,南诏的女子回鸿胪寺时还受了重伤。
对她来说,一切按部就班的走下去便是,尊卑有别,那南诏的女子从来就没在她的眼界之中,这是一个熟读诗书,还有倾国之名的女子,该有一份自信。昨日才刚刚说完宇文松日后少打听这些不知来处的流言,今日的宇文松少爷又是如约而至,在院中等着自己的姐姐醒来后说说派人去打听到最新消息。
今日的八王府,纷纷开始忙碌起来,礼部的官员和宫里派出的帮手如今在韩王、湘王、晋王府里进进出出,自然是为了迎接先帝留下的三位王爷。
杨威和杨洛昨日先是一同出城,再各自行去迎接晋王和韩王,倒也不远,皆在百里之内。今日这踏雪而往长安的就是大宁朝的六位藩王了。
只不过原本就心绪不佳的韩王杨建和晋王杨吉在听闻朝廷要收回自己数万顷恩田,还裁撤卫军的消息之后,更是如丧考妣,心气全无。
全然不见当年三人一同就藩时,他们两人的神采奕奕,威风凛凛。除去感叹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时过境迁,心里还有对当年瞧着齐王府比楚王府落寞而多有落井下石之举的懊悔,更有对湘王杨恒这个他们眼里没娘养、不习武、不讨圣恩的“兄弟”做作之举的愤慨。
在这两人眼中,湘王杨恒不筑宫室而去广建民宅是沽名钓誉之举,那些贤名更是潇水之畔云梦泽边那些文人骚客收了银子歌功颂德的虚名。
正因为他们不愿相信,一个出生之后就总是比自己低一等,名号都只不过是一个三等字“湘”的人,会比自己做得更好,会在十五年之后一同回返长安之时,瞧见自己笑话。
对于习惯了笑话别人为乐的人来说,自己有朝一日成了笑话是时间能给出的最大惩罚。惩罚不远,也就十五年而已。
而受辱的感觉会让这先帝的幼子,晋王杨吉,在不远的将来,做出比三年前谋反的鲁王杨焱更疯狂的举动。
“皇叔,怎么今日不坐马车了?”杨宸一行沿着灞水一路往西北的长安而行,今日的湘王杨恒也未坐马车,反而骑上了一路北上都少有发挥作用的坐骑。
“既然都到了这里,总该走得快些,还有便是马车里难瞧见这长安城外的雪色,多年未见,总该多瞧两眼”
杨恒是典型的文人骑马,双手握缰,身子绷得老直,两腿紧紧的夹着马腹,显得僵硬而别扭。
“皇祖母的奉安大礼还有几日,咱们肯定能到的,四皇叔和六皇叔也还没到呢”
“宸儿,你先前是说,朝廷要收回韩王府和晋王府的恩田,还裁撤了护卫?”对于杨建和杨吉的遭遇,杨恒其实并未有太多惊喜,相反是有所隐忧。
三年前的鲁王就是因为被诏回长安受天子责难,才悍然同周德这个鲁王妃的父亲一同在长安作乱,险些导致江山倾覆。
如今削了恩田是断了两藩继续鱼肉百姓,为非作歹的路,也顺道给北地世家门阀打个照面,削护卫则是提防两藩的不备之举,可杨恒以为,仍是操之过急了。明明可以徐徐图之的事,做得太绝,反而会适得其反。
“是,前日父皇就已经下诏了,估摸着两位皇叔也从皇兄那里能听闻一些,进了长安城该谨言慎行一些”
对于自己两个皇叔在封地的那些恶事,早些进了长安城的杨宸可是都有听闻,广造宫室,一个王府逾矩过多,强掳民女,欺压百姓,暗地里还同封地外的门阀京中的勋贵暗箱联络。这些事在杨宸这个晚辈看来,撤藩都够了,如今之举,已经是给他们两人留了体面。
至于明明早就有这些事的证据的音信,在他们要返京,新政北上之前爆出,不用深思都可以猜出一二。
“朝中可是生了什么变故,为何这新政北上之策,如此之快,如此之急”
杨恒说完,自然也没有想过能从杨宸这里得到什么答案,毕竟也是在外的藩王,庙堂之事,自然不可能都清楚。
杨宸闻听,倒是有一事想听听杨恒的看法,“皇叔,今岁春闱主考是宇文大人,恩科也开了二十,可是有何用意?”
“自然是给恩田被收归朝廷的勋贵子弟一条仕途可走,再同你们这几个藩王结亲,宇文家也好,曹家也罢,都算是半个巴掌一个枣子,不痛不痒,宇文大人出自北地,今岁春闱,北地门阀家中所出的士子自然会压过江南士子一头,门阀被先帝忌惮多年,河东柳家,河西韩家,三晋李家,百年望族,却自大宁开国入仕者寥寥,陛下这是给这门阀一个活命的机会,否则朝中无人,家田再没,就算是望族,打压三十年也该是强弩之末了”
如此想来,杨恒方觉这新政北上之策不至于让北地反抗过甚,否则农门没了活路能造反,世家门阀更能。
当初杨家也是北地望族,世代为大奉宁国公,不就是在天下纷纷揭竿而起之时,又被那崇明帝妄图褫夺兵权,抄家灭族的时候起兵,破晋阳这司马家龙兴之地后,一路摧枯拉朽,破长安,再定鼎天下。
“原来如此”杨恒的知无不言,同杨宸自己所料相差不多,只是在杨宸心里,北地的百姓苦世家门阀久矣,朝廷大可不必如此厚待门阀,有民心做备,还动不了这几家门阀?
“在你们眼中,这门阀就该死,可宸儿,你若是去北地问问,苦门阀之民,与门阀簇拥之民定是各半,从来就不该有谁一定必死的道理,用那些兵家之言,就是围师必阙,否则,靠门阀而过活之民,比那浩荡浊水惊涛更为骇人,原本各自相争的门阀,也会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伙同起来,成为大患,先帝借新勋贵而打压旧门阀,陛下借江南清流而制朝中勋贵又是一理”
一路之上,杨恒陆陆续续给杨宸说起了许多朝政之事的见解,他并不怀疑这番话会被身后的锦衣卫说与长乐宫中那位,可仍是愿意讲出,既然来了,兄弟间总该坦诚些好。
而杨宸这一路,自然是受教颇丰,比起徐知余的用圣贤史事从观大局而言,他倒是更喜欢自己皇叔从一个局外之人,将朝中之事拆开而论,从一角破局。
而长安城的八王府,皆是灯笼高挂,宫人摩肩接踵,进进出出,十五年的重返长安,有的不只是时过境迁,还有物是人非。
韩王杨建最先到,其次是晋王杨吉,直至闭门之前,湘王一行才匆匆而至。
朝臣们今日下朝后赌的是又错了:陛下并未又出乎常理先召见犯错的韩王和晋王,而是下诏,要湘王入京之后,即可入宫请安。
韩王府和晋王府,两位殿下也没有再像从前那般高调行事,皆下令王府大门紧闭,不会外客。
两家王府在工部的修葺下十五年之后焕然一新,可换的不只是一层红漆,还有从前的所有骄傲,两人如今除了辈分,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在长安城里卖弄的资本。
尤其是杨吉,毕竟是先帝疼爱的六皇子,以为圣恩隆眷,少年时就有那一份不该有的心思,如今如此做了他人板上之肉,是绝不甘心束手就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