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宸率军从南下,入夜之前到了那离去疾家所在的村庄五六里地的平地上,扎下营帐,埋锅造饭,以待第二日天明再行南下往宁关而去。
而白梦所乘的楚王府马车在十余位长雷营骑军的护送下,入了定南卫仅次于阳明城的第二大城池——海州城。
徐知余晨时便收到了白梦的来信,如今正在这海州刺史府等着故交之女。他在京中,有往来之谊的好友屈指可数,白梦之父白泽又是同乡又是一同在宫内用事,故而算得一位。
不过,纵是天下琵琶圣手,遭人陷害也只能是下了昭狱,待来年秋后问斩。
白梦依旧只是那一袭白衣,接连几日的一路马下,车马颠簸让她有些疲乏,进了海州城也是强撑着下了马车,让自己气色好些。
“徐叔叔”白梦见了如今身穿着大宁刺史文官绣禽服的徐知余,行了个万福之礼说道。
“白兄之事,我已知晓,梦儿不必忧心,王爷既然已经许诺,回京之后定然会给白兄一个清白,走,先用膳”
徐知余将白梦扶起,看着这昔日在那长安城里灵动活泼的少女,如今因家中横生变故,孤身南下的苦命模样,有些于心不忍。
“王爷?”白梦问道,她给徐知余的信中只提了与家中横祸与在那阳明城奏琵琶相遇之事,并未提到杨宸有何许诺,连那出巡都并未见到,原以为仍是对她心有顾虑才早早地送她往海州来探清真假。
这一路南下,没少伤心难过,可又好奇,自己为何要伤心,是因为他信不过我?还是不愿见我?
“殿下先你之前,送了封信,寥寥数语,说既然白兄是我徐某故友,遭此横祸,殿下北返长安自然会去给白兄一个公道”
徐知余倒并不有何慌乱,虽然那白泽是遭阉人陷害,说其醉酒奏乐,目中无人,骄狂至极,藐视天家,给送到了诏狱,可处死宫中乐官自然是要等来年秋日,阉人再是如何猖獗,大宁的亲王要救个人,不过是一语之事。
不过,徐知余并不知道那白泽是被天下宦官之首,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和在宫里的干儿子,乐府管事太监所害,否则怎会觉获救无望,要女儿南下投奔于她。
“殿下,可还说过其他?”白梦扶着徐知余的左手,随徐知余一同入了府内。
“哦?”徐知余问来,不解白梦为何会有此问,细想之下,也品出了些不同。
便打笑问道“殿下还该说些什么?”
白梦被这一语戳穿了心事,竟然蓦地红了脸,昔日徐知余和自己父亲在家中饮酒,她可是敢直接笑着说二人酒醉误事,如今在这距长安万里之遥的海州刺史府,却只知恭敬,不敢再有所玩笑,天下没有家的孩子,有几人不知世态炎凉。
徐知余或许是没等来料想中的撒娇打趣,便宽慰着:
“既然白兄将梦儿托付于我,梦儿便将此处视若自己家,暂且安顿下来,待王爷北返捎回信来,再议其他可好?”
白梦之母去世多年,他每每去白家饮酒,都是白梦为他们二人热酒煮菜,他这个皇子教谕俸禄不多,白泽的乐府管事不仅有俸禄,还有皇家宴会的赏银,美酒也多些。
醉酒之时,白泽也曾打趣,若徐知余早些年娶亲生子,未尝不可做个亲家亲上加亲,至于徐知余为何不娶妻,却从未多问一句。
而徐知余当时只是笑笑“梦儿认我做个义父,就不是亲上加亲了?”因是醉话,三人皆未当真。
白梦当年对这个常常来自己家中饮酒的徐伯伯也曾有些不知所以,不明白自己父亲为何会与此人如此相谈甚欢,可事后知道眼前的徐叔叔是当年轰动长安成的春风得意郎时,便明白父亲虽是天下琵琶的圣手,在宫内奏乐。
却最是被读书出仕的官老爷们所轻视,唯有徐叔叔坦然视之,不以他们身份低贱而有所疏离。
纵是什么天下琵琶圣手,在那些官员眼中也不过就是一个戏子而已。
徐知余和白梦在那一桌的海味宴上,说起曾经醉酒在白家的趣事,也让白梦亲近了许多。
“有徐叔叔,还有殿下,爹爹一定会平安的”白梦说道,可见到徐知余那故意的笑,也有些诧异,自己怎么又把那殿下和徐叔叔提了出来,与殿下其实不过数面一曲之缘而已。
“我常常要出城办事,这府里怕你有些冷清,无人说话,便寻思着给你买个丫鬟放在身边”
徐知余一边说道,一边让那候在两人身后的小满站了出来。
徐知余入了海州刺史府,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前任刺史留在府里的一百多仆人遣散,女婢十去其九,只留了数人。
这小满是他收到杨宸来信,便派人到海州港口去买的女婢,初见时便知是个苦命人家不得已而卖的女儿,女婢大多幼年时才能卖个好价钱,一来可以多有几年给主家办事,二来可以让其调教,办事聪明利落些。
若非无奈,谁家会把养大的丫头再卖了为奴为婢。
“小满?”白梦问道
“白小姐”这小满应道,小满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也不施粉黛,故而谈不上姿色,只是低头应道。父母卖了他,一来是家中年景不好,二来则是自己的哥哥到了该娶亲的年纪。嫂子娘家年景不好,要的彩礼多了些,无奈之下,才有了此举。
虽在家里也是洗衣做饭,可如今为做了奴婢,家中爹娘提醒她要事事小心之语言犹在耳。
“小满,日后不要喊白小姐,这梦儿的老夫的义女,便是这刺史府的小姐”徐知余说完,放下了筷子。
“老爷饶命,奴婢错了”见徐知余放了筷子,慌着跪地求饶。
徐知余本意是见不得这两个苦命的女子,这才放了筷,去办些今日尚未处理的公文。他的心里,自己这刺史做好些,这海州便少些卖儿卖女的百姓。
早些年自以为学得那些圣人言语,若非先帝有意为之,便是连中三元的自己可以一展抱负,可做了这刺史不过几月,倒是真切地感到治政一事,要实干而非空谈圣人言语。
“徐叔叔,小满非有心之语”白梦见状,也以为徐知余是恼了,便求情道。
“府里还有些公事未办,我便先去了,在府里有些什么不便,就来告诉我”徐知余说道,又对着跪在地上的小满说:
“后院给梦儿院子收拾出来了,一会领着梦儿过去,若是差些什么,明日去置办回来,挂府里账上”
白梦起身送了送徐知余,就任刺史数月,这几日刺史府里的开销才大了些,徐知余是有才之人不假,可如何宽慰这少女家破人亡的心事却是一无所知。
只能派人去买个丫头,去收拾出那前任刺史后院最好的院子,添东买西,海州有定南卫唯一的海港,自然也有那乘海而来的稀有货物,所以反倒让那院子少了些雅致,堆多了几分俗气。
徐知余回了办事的前院,这海州刺史府可比起阳明城的巡守衙门还要阔气几分,地处平地,一州各大衙门齐聚此处理事,日日是门庭若市。
自徐知余就任,力图革除积弊,勤于政事,又加了晚间议事之项,让海州各大官员是叫苦不迭。
不过数月,海港修缮,学院新舍,士子赴京科考,凿井开路,判案断决,等事多陈杂,皆要亲为。
所以自然是不可能在这里多有耽搁,若白梦不来,他徐知余不过是习惯用一碗面就草草在案牍之上解决了晚膳。
官员们苦了,但海州的百姓可是真的觉得盼来了青天。
白梦在小满的领路下,到了那徐知余为她精心准备的院子,从遭了山匪便不曾再有随身衣物的她见到那些绫罗绸缎,见到这一桌各类的胭脂不禁流了眼泪。
小满也不知为何,只是觉得白梦可怜便一番好生安慰,而白梦也顾不上许多,只是抱着小满哭。
小满有些不知所措,想起了自己,也哭了起来。
主仆二人哭到乏了,就相互宽慰,白梦也终于可以去沐浴更衣了。
在小满伺候着沐浴时,白梦问了个问题:
“小满,你有没有一个人是刚刚认识就好像是重逢一般”
白梦问来之时,眼前是杨宸抱她上马的模样。那时还是少年的将军,穿着铠甲,不是大宁的楚王殿下。
小满倒是一脸笑意:“有啊,小姐你便是”
“那既然如此,就不要喊小姐了,喊姑娘就行”
白梦此言,不止有何小满的亲近,还有和那王府哪位女官比较的意思。
“你可以待如姐妹,我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