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脉花疏天淡,云来去、数枝雪。*
几枝寒梅立风中,浮云飘散自若,梅花白如胜雪,洁白欺霜。
一年又一年。
自二见之后冷盛未能和苏昧说上话,这位小姐看不上他,一心扑在她宝贝妹妹和逗白择灵身上,而苏昧也并未认出他便是雪中梅林与他问话的人。
冷盛也没法子接近苏家之人。
随苏昧所言,冷盛一步步向着皇帝之位走去,为的便是“把身边的人都换了”。
十四岁胜战回宫,他成了太子,母后意图将白择灵许为他的正妃,冷盛不愿选择去养心殿找父皇,未曾想一道赐婚的圣旨在离开前便传下了东宫。
令苏昧为太子妃,侧妃群花宴另指。
冷盛内心欣喜,却想起白家手段。
如料想,白家对此不满,造谣苏家旁系,动用党羽在朝堂上令冷更被迫更改圣旨,太子妃成了白择灵,而苏昧成了侧妃,一同嫁入东宫,再后定了孟、兰两人。
冷盛猜想到这样的后果,他此时并无反对的能力,只得彻夜计划着扳倒白家。可直到苏昧的离世,他都未成功。
仅仅登基一年未足,又是一年三伏天,被灭的夏国遗民在皇岁宴上刺杀秦皇,苏昧替冷盛挡下了一箭,未治便身亡。怀中冷去的身体,好似一块冰,烫的他全身发红。
冷盛以为苏昧恨他,恨他漠视苏真送去和亲一事,恨他是个无情之人。他满脑只有登基,贬谪白家,将身边人换成苏昧,其余人半分顾不上。
可未想这偌大的皇宫,还是只有苏昧一人了解他一二,甘心为他赴死。
他的生辰是三伏天,酷暑难耐,怀中却抱着缓缓冷却的女子,是他的渴望,他的奢望,他的追求。
那一刻,冷盛自认为他们二人是心意相通的。
他虽不解,但怀有侥幸。
待几十年后寿终正寝,宫人在瑞皇贵妃生前所居的广阳宫内发现离去的秦皇。
再次醒来,冷盛发觉自己回到了曾经,他可以改变前景。
瑞雪兆丰年,那年的瑞雪使冷盛明白他的渴望。
瑞贵妃,瑞为封号便是挂念。
养心殿用着苏昧想出的“浓梅香”,广阳宫也是如此,冷盛想着这或许便是系心相印吧。
不知是否是他赐了贵妃位分的原因,许多事情变得不同寻常,苏昧从竹沁宫带回了一个小太监。
命宋敛彻查桥泪身份,以及刘茂死一事,往桥泪身上越查便越迷糊。
冷盛随即明白桥泪定是与母后有道不明的关系。
能够在宫内掩饰的不过那两三人。
联系上他所知的宫内消息,他便确认桥泪是乔木雨与父皇所生的女儿,为躲避母后毒手扮成太监,装成因家中事故年幼入宫的样子。
桥泪的出现对于冷盛而言无伤大雅,宫内纷争最意外的便是苏昧的参与。
冷盛很清楚后宫都在发生些什么。
先是苏昧被太后召去慈宁宫,后常常去侍奉太后,她牵扯上这宫中争斗。
冷盛命宋敛等人好好盯梢,一点风吹草动都要如实上报。
景仁宫上再会,苏昧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可神情稍有不同。
冷盛多疑,便想着苏昧是否也带着前世的记忆,但是否拥有,于他而言两人之间的感情未变。
苏昧主动计划扳倒太后,扳倒白家,冷盛也在后推波助澜,两人目标相同冷盛何乐而不为。
他以为很快就可以实现他心中所想的美好世界了。
可世事无常,冷盛遭受极大的打击。
他以为苏昧知晓他的忍耐,知晓他为何所为。
结果苏昧的话打碎了他的幻想,他如同断了分辨前路触手一般的蚂蚁,摸不清方向,在原地打转。
他一生两世都依附在苏昧的话里。
冷盛又回到苏昧恨他的那段空虚时光,多年的思念与回想,一点一滴,像藤蔓的尖刺缠绕着他的全身。
难以缓解的疼痛,只有在广阳宫附近得到一丝缓解。
苏昧唾弃他的真情,他不得不认,在他看来苏昧似乎就是正确的。
他对苏昧着了魔,失去苏昧的他只是帝王,而非冷盛。
而苏昧也告诉冷盛,让他好好做个皇帝。
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
虽处境不同,苏昧不过告诉他莫要牵扯男女之情,应怀有豪情壮志做个统一天下的千古一帝……
冷盛不知自己听进了几分,可他还抱有一丝希望。
他放不下苏昧,也放不下自小养起的帝王的自负。
广阳宫的大火浇灭了他最后的希望。
他怀疑是他贪婪苏昧为他停驻的邪念作祟,才导致苏昧身陷火海得不到拯救。
冷盛恨啊,恨自己到此刻都哭不出来。
冰冷如山的心,流下的只是因热融化的雪水。
喧闹的人群,无言的冰川。
火势退去,冷盛便知对方已然离去,只留下一块布料。
刺鼻的灾后气味代替了当年梅林园的香气,布料代替当年的纸团,又是一场送别。
殿内已化开黢黑的冰盆倒映着冷盛的面孔。
他从未目送她远去。
宋敛也看出苏昧假借失火实则逃离出宫,问冷盛是否要派人去追。
“不必了。”
冷盛对自己说道。
时间太长了,长到他早已忘却苏昧话中真正的含义。
“与其让别人选择,不如自己决定。”
他还是忘记自己是冷盛,忘记自己抓周抓到了冰块。
冰烫红了手,一根根冰刺生吞入喉。
冷盛从未如此爽快过。
“让她远去吧,谁又能留住冰川化开的水呢。”
水从不贪恋过往,流动是唯一的归宿。
三伏天的冰易化,可瑞雪兆丰年,盛开的都只是一瞬的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