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盛出生在三伏天。
冷在三九,热在三伏。
三伏为全年最闷热最潮湿的日子。
冷盛出生虽为嫡长子,中宫所出,不出意外将会立为太子,未来的储君。但其待遇,父皇不搭理,母后不心疼。
表面上风光无限,背后是撑着的“勉强”。
冷盛不清楚所谓夫妻之间的相处方式,从母后日日夜夜的怨语中知晓自己父皇是个“负心汉”。
不一定夫妻之间便感情好。
无论在哪儿冷盛都不是最重要的。
冷盛听说自己在抓周周岁宴什么也看不上,反方向就往冰盆上爬,一下就冰红了手脚。
母后似乎怨他未去摸小玉玺,冷盛对此只是模糊的记忆。
大概是他自己的臆想,开脱自己弑父又囚母的情绪。因为内心毫无波澜,冷盛才想给自己找一个理由。
一两岁的孩子尚未有意识。
三岁他便被送到尚华宫开蒙。
文由白昭教导,武由兰泽心(兰晚雾父亲)教导。
两者皆是按冷盛母后的指示下严格对待冷盛。
年幼时冷盛日日拿着木剑,闻鸡起舞,一练就是半个时辰,其余时间学着古板的文章。
晨光休息。
木剑打磨的极其光滑,生怕冷盛手掌磨伤。破旧的书本写满他人的评语,生怕冷盛看不懂。
这些严厉的要求并不会使冷盛垂头丧气,使得奢望亲情的冷盛变成如今的模样。
冷盛有一日感冒,虽抱恙但未有昏迷的迹象。
太医诊后建议皇子休息一段时日。
母后知晓仍要求他不可荒废,亲手拿着牡丹花盯着冷盛,若有一丝迟钝牡丹便会从肩穿过打在冷盛的脸颊上,花朵如露水寒冷。
冷盛没有倒下,隔日身体未能痊愈,仍在冬雪天里练武。白雪盖过他的鞋跟,雪水令他发寒,身体沉重却异常清醒的灵魂。
身体上的痛苦刺激着冷若冰霜的心。
谁都注意他脚底的雪从未薄去,无人关心。
为免去疼痛,冷盛丢弃心中的奢望,为登上皇位暗中观察着自己父皇待人的手段,冷暖皆施。
有人抓周抓到金钗,结局吞金而死。有人抓周被真剑割伤,再也摸不到银剑。
而冷盛终有一日会为自己的冷血付出代价,他的父皇也是如此,因爱生根,因恨断芽。
自感冒事后,冷盛知晓他人也如他生性凉薄,不会有人将他的需求放在心上。
他越发内敛薄情,向着高位那人学习。
与白择灵相遇是在冷盛四岁的时候。
女孩十岁前长得比男孩快,可冷盛眼前的三岁姑娘瘦弱如柳。他私底下问白择灵才得知,白家为控制她身量从不允许多食。
母后日日说白择灵未来会当他的妻子,冷盛便越发不愿。
白择灵不应为白家的私欲而与他牵扯,至少面对曾经的白择灵冷盛是这么想的。
两人相见未得喜乐,相伴在一块也是厌烦。白择灵因身份被迫跟在冷盛的身边,不讲话只是跟着。
冷盛走的快了白择灵也不会着急跟上。
端着白家嫡女的身份行走,瞧不见白择灵的身影。
白择灵渐渐染上自己母后的模样,冷盛对她更是无趣,也无半分曾经的怜惜之意。
孤寂的生活日日重复,又是一年宫宴,冷盛贪得闲不愿在除夕宴上逗留。
瑞雪兆丰年,年年京城都免不了除夕一场大雪,而今昔只得一场缠绵小雪。
先前一场雪已将梅林园铺上一层厚重的雪毯。
梅林园未得爱护,养植的宫人最是贪欢愉乐闲,冷盛并无责怪的意图,反而欣赏着未得修剪傲然生长的红梅。
如今的雪已经湿不成鞋袜,冷盛也不是易生病的体质了。
那年梅林冷盛远远瞧见失了规矩在梅林间穿梭的白择灵,只见白择灵害怕地喊着前面的姑娘快放开她。
冷盛仔细一瞧,他认得她,是苏家的大小姐,昨日也在他梅林见过她。
昨日下了雨,梅花被落雨打得没了精气神,苏昧不似变得娇气的红梅,在梅林里肆意乱窜,甚是张扬,和垂头的梅花生气地骂着宫内的人,上至冷盛父皇冷更,下至冷盛不认识的宫门宫人。
这样的小姐实在是大逆不道,连带着白择灵也一块胡闹。
昨日下午他从尚华宫回景仁宫,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闻陌生的孩童玩闹声,二见苏家两位小姐带着白择灵胡闹,闹得景仁宫鸡飞狗跳。
冷盛收回记忆,躲到高石梯的角落等着二人离开,站着着实无趣,他便瞧着苏昧要整出什么花样来。
一看便见苏昧手臂上见了血,冷盛眉头微蹙,看白择灵倒在地上连忙掏出手帕给苏昧捂上。
“不玩了,不能再伤到了!”
白择灵气鼓鼓地走了,独留苏昧一人按着手帕止血。
那伤口极小,只是地上尖石头轻轻划得一道痕,按小孩的活气,估计明日便会消失踪迹。
白择灵离开了,苏昧跟自己玩上了,指尖挑起手帕玩着转花,嘴边还不满地念道:“这宫里真没意思,白择灵见血就害怕……谁要跟那不知道讲话的大皇子凑近乎,陛下也真是的,我才五岁就给我说亲。”
冷盛都听见了,暗自感叹苏昧的直白。
“一个个都自负的很,那大皇子也真是,喜欢谁找谁便是,尽招惹旁的姑娘,臭男人。”
苏昧蹲在地上拾着被打落的梅花,用手帕包好。
“听白择灵说你常常跑这梅林来,我大发慈悲赏你几片吧。”
冷盛闻言不解,瞧着苏昧提着“手帕包子”往他的方向走来。
天空又下起了雪,落在苏昧头上像个毛绒保暖帽子。
她嘀咕着:“一个皇子过的那么憋屈,这宫里倒是没人关心你。”
冷盛听着踩雪声向他靠近,忍不住出声道:“苏小姐为何在此。”
“谁!鬼吗?好啊,我要找你算账,叫你吓唬我家绯心!”
声音戛然而止,苏昧虽语气十分豪气,可人未有半分要动的意思。
“你是哪位,梅林园的太监吗?不像啊......”
冷盛眉头一蹙,“你说是便是吧。”
“那就不是咯,你叫住我可是有所求?”
“是有所求。”
冷盛有话想要问苏昧。
问她为何能够如此肆意妄为,分明他是皇子,而她是束缚入宫当公主伴读的苏家小姐。
长年已久的期盼在最不适宜的时刻卡在了喉咙,冷盛不愿再生生咽下。
“行,你问吧。找五岁小孩问问题也真是奇怪了......”
苏昧后面的吐槽冷盛也都听到了。
“这宫里每个人都顾着自己,你为何要护着白、那个女孩。”
“你这问的什么?这都不明白。”
冷盛无语凝噎,靠着足足有五层的石板台阶静静地等待对方的回复。
苏昧半天没有声音,只发出衣服间摩擦的声音。
“这东西你可要收好了,嘿!”
一个纸团跟着苏昧的声音掉落在冷盛的脚边,冷盛低身捡起,拆开一看是一堆药材、香料的排列。
“这是何物。”
苏昧答道:“这算是我给你的善意吧,以后可不要多愁善感了哦。”
冷盛反驳:“我没有多愁善感。”
苏昧挑眉,嗤笑道:“你说是就是吧……这东西是我彻夜研究出的‘浓梅香’,几乎可以还原梅林园的香气哦,这样你也能记得我对你的善意了吧。”
冷盛静静地看着手中的清单。
对方的沉默令苏昧不满道:“你也不知道夸赞我!枉费我的好意。”
“听着,我护着白择灵是因为,嗯,因为什么呢,因为她可怜吧。她都没有玩伴,天天跟着那不讲话的大皇子,要是我早受不了啦!”
苏昧走上台阶,声音从冷盛头顶上传来。
“瞧你这样,怕是也跟那大皇子一个德性。身旁的人不关心你你又何必凑上去呢,把人都换了便是。与其让别人选择,不如自己决定。”
苏昧蹦着连跳了四个台阶,“我要走啦,你也别缩在那太久,雪可要下大咯。”
女孩的声音渐渐远去,冷盛已记住手上的清单。
纸团上似乎已能闻见女孩口中的“浓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