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朝阳门城楼上。
朱纯臣站在城楼廊檐下,侧耳细听来自德胜门的隆隆炮声。
忽然,一个传令兵沿着楼梯跑上城楼,气喘吁吁地站在朱纯臣面前禀报:“朱公爷,大事不好!”
朱纯臣脸色一沉,训斥传令兵:“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有话说清楚。”
传令兵仍然急咧咧地说:“张缙彦打开西直门,迎接闯贼进入内城!”
朱纯臣忙问:“消息可靠吗?”
传令兵:“西直门守将林总兵被张缙彦手下杀害,他的亲兵趁乱跑出来,亲口告诉小人。”
朱纯臣如遭五雷轰顶,顿时僵住了,接着又仰天长叹:“难道上天要亡我大明吗?北京城,二百多年的北京城,竟然亡于叛徒张缙彦之手。”
朱纯臣又怒喝一声:“传令,调集五军营三万人马,本爵拼死也要夺回西直门,千刀万剐张缙彦!”
传令兵却说:“这个时候恐怕闯贼的十几万人马,已经占据西直门,朱公爷不能冒险了。”
朱纯臣猛醒过来:“闯贼人马太多,恐怕内城保不住。传令,五军营调集三万人马,随本爵去保卫紫禁城。”
传令兵答应一声:“遵命。”
传令兵立即跑下楼梯。
朱纯臣一招手,又跑过来一个传令兵。
朱纯臣下令:“速去德胜门禀报孙阁老,十几万流贼已经攻进内城,请他带兵与本爵到紫禁城会合,共同保卫皇上。”
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内。
偌大的乾清宫正殿内,只有崇祯和王承恩两个人站在中间,显得空空荡荡。
崇祯焦躁地问王承恩:“召集文武大臣开会的景阳钟敲了几遍?”
王承恩赶紧回答:“启奏皇上,已经敲了三遍。”
崇祯狂躁地吩咐王承恩:“再去敲!再去敲!难道这些文武大臣都是聋子吗?到现在一个也不来!”
王承恩小心翼翼地说:“恐怕再敲也没用。”
崇祯立即踢了王承恩一脚,怒骂道:“狗奴才,你敢抗旨?”
王承恩赶紧伏地叩头:“不是老奴抗旨,是文武百官的心都散了。”
崇祯又高声骂他:“你胡说!”
王承恩只得连连叩头,不敢再说话。
正在这时,孙承宗和朱纯臣走进大殿,正要叩拜崇祯,崇祯却向前紧走几步,一手抓住孙承宗,另一手抓住朱纯臣,激动地说:“你们可来了,外面到底怎么样?已经敲了三遍景阳钟,没有一个臣工来见朕。”
孙承宗沉静地说:“张缙彦打开西直门,流贼已经攻进内城。”
崇祯大惊失色。
朱纯臣安慰他:“皇上莫惊,臣和孙阁老已经带来五万人马保卫皇上。
孙承宗:“臣已经派传令兵去各个城门调集人马,到正阳门外集合,臣要率领他们夺回西直门。”
崇祯却有些不舍地说:“这些可以让英国公、成国公去操办,请孙阁老在这儿陪陪朕。”
朱纯臣说道:“英国公已经殉国了。”
崇祯一听,惊愕得几乎站立不稳。
孙承宗顾不上礼节,急忙上前扶住他,安慰道:“皇上莫惊,臣在这儿陪伴皇上,朱公爷出去调整紫禁城城防、率兵杀贼。”
见朱纯臣大步走出乾清宫,崇祯六神无主,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孙承宗只得也陪着坐在地上。
崇祯看了看一直跪伏在一旁的王承恩,轻声说道:“王公公,你也过来陪朕坐一会儿。”
王承恩又重重叩了一个头,说道:“谢皇上。”
王承恩直起身来膝行几步,来到崇祯身边坐下。
崇祯呆坐半天,忽然悲从中来、连声哀嚎:“我大明养士近三百年,为什么到危机时刻,忠贞之士仅剩几人?”
孙承宗思索片刻,才说道:“请恕臣直言,大明朝野内外,忠贞之士数不胜数,全看皇上如何驾驭。我朝仁宣之治,为什么内外称颂?就是因为仁宗宣宗,既英明果决又宽厚仁慈,才使杨士奇、杨荣、杨溥并立于朝,各展其才,辅佐圣主达到天下大治。”
崇祯有些不服气地反驳孙承宗:“三杨是旷世奇才,本朝有谁能和他们相比?”
孙承宗谨慎地说:“韩愈曾经说过,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崇祯以为孙承宗还要说下去,便静静等待,孙承宗却闭口不言。
王承恩在旁边实在忍不住,便不顾一切地说道:“皇上知道,老奴恪守太祖皇帝定下的铁律,从不敢议论朝政,从不敢臧否人物。”
崇祯立即明白他的意思,便说:“朝局至此,朕允许你直抒胸臆。”
王承恩:“孙阁老一人文武兼备,足以抵得上三杨。”
孙承宗赶紧说:“孙某才疏学浅,王公公谬奖了。”
王承恩却执拗地说:“既然皇上让老奴说话,老奴就把压在心里多年的不平说出来。老奴在司礼监多年,也读过些书,也了解一些国家大事。论文韬,孙阁老榜眼出身,在翰林院、詹事府多年,辅导泰昌爷、天启爷两朝皇帝读书,大明朝有几人可比?论武略,孙阁老在关外土地尽失的情况下,连续向东推进几百里;在辽东叛军包围北京的情况下,孙阁老五天之内拿下四城,迫使叛军仓皇逃窜,当今大明朝又有几人可比?”
崇祯始而震惊,继之低头沉思。过了好大一会儿,才似乎是辩解,又似乎是诉苦地说道:“皇天后土在上,列祖列宗在上,我朱由检登基十七年来,没过一天安稳日子,没有一天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心一意治理国家、中兴大明,为什么一败涂地?难道祖宗创下的基业,真要毁在我手里?我不甘心啊!我不服气啊!”
孙承宗:“与嘉靖爷、万历爷相比,皇上确实勤政、确实节俭。但事必躬亲,未必有效;节俭过度,适得其反。”
崇祯又恨恨地说:“前有杨嗣昌剿贼大败,后有洪承畴关外投敌,今有张缙彦开门迎贼,都是诸臣误我,诸臣误我!”
孙承宗却针锋相对:“到底是谁误了皇上?前任兵部尚书辞职之时,内阁推荐史可法上任,皇上偏偏不听,以为张缙彦谦恭谨慎,一力坚持让他上任。北京堪称金城汤池,城内兵精粮足、器械充备,即使闯贼围困攻打一年两年,也未必能得逞。可是皇上迟迟不肯补发欠饷,多次议而不决,造成军心涣散不愿作战。如今铸成大错,谁来承担?”
崇祯默然无语,沉思半晌,才以罕见的求告神态语调,对孙承宗说:“悔之晚矣,请孙阁老救我!”
孙承宗坚毅地说:“臣自束发受教之日起,便以身许国。如今贼兵即将包围紫禁城,但臣只要还剩一口气,就要率兵与他们血战到底。”
崇祯深受感动,痛哭流涕道:“朕无知人之明,辜负了孙阁老,对不起列祖列宗。”
孙承宗赶紧把崇祯扶起来:“皇上无论如何要打起精神、镇静如常,臣陪皇上到紫禁城城墙上走一走,让守城将士们看看皇上还是往日的皇上,他们就会坚持守城、奋勇杀敌,事情就会有转机。”
崇祯慢慢恢复常态,整理了一下衣冠,准备同孙承宗走出大殿。
紫禁城太和殿前广场。
朱纯臣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见一万剽悍的骑兵、步兵整队完毕,便扬起一只手高喊:“五军营、禁卫军的弟兄们,流贼攻进了内城,本爵要带领你们到正阳门外,与其他各营的弟兄们汇合,把流贼打出去。大家有没有信心?”
将士们齐声响应:“有!有!”
朱纯臣大步走下台阶,跳上战马,大喝一声:“出发!”
一万人马随着朱纯臣开出太和门,没走多远,便看见几个丢盔卸甲的禁卫军,慌慌张张跑过来。
一个胳膊上带伤的禁卫军小头目,冲着朱纯臣高喊:“朱公爷,紫禁城守城监军王德化命令手下,连续打开正阳门、承天门,流贼已经杀进来了!”
朱纯臣大惊,旋即镇定下来,命令手下人马:“退进太和门,严防死守。”
骑兵、步兵虽然有点儿慌乱,但还是很快撤进太和门。
太和门刚刚关闭,刘宗敏率领一大队农民军已经冲过来。
刘宗敏笑着吩咐:“准备器械,撞开太和门!”
农民军将士高兴地答应:“遵命。”
紫禁城保和殿前广场。
朱纯臣正领着几个将士,往保和殿跑去,却迎面碰上从保和殿走出来的崇祯、孙承宗、王承恩等人。
孙承宗见朱纯臣神色慌忙,心知有异,便问道:“朱公爷想去哪儿?”
朱纯臣顾不上礼节,急急忙忙地说:“正阳门、承天门已经失陷,贼兵现在正攻打太和门。”
崇祯不免神色慌乱:“这,这如何是好?”
朱纯臣:“臣怕太和门万一守不住,请皇上回到后宫安排一下,预备应付最坏结果。”
崇祯明白了当前局势,渐渐冷静下来,吩咐王承恩:“你带几个人随朕去后宫。”
崇祯等人走向后宫。
孙承宗对朱纯臣说:“老夫与你去守太和门。”
朱纯臣却断然拒绝:“大局糜烂至此,孙阁老年事已高,休做无谓牺牲。”
不等孙承宗有所反应,朱纯臣命令手下几个将士:“你们几个把孙阁老送回家中,若有半点儿差池,提头来见!”
几个将士同声应道:“属下万死不辞。”
孙承宗却说:“老夫老了,早死几天晚死几天还有什么区别?”
朱纯臣恳求道:“末将要拼命保护孙阁老和皇上的安全,只要你们活着,大明朝就有恢复的希望。”
孙承宗见朱纯臣情真意切,便应道:“也罢,老夫暂且偷生以待后来。朱公爷保重。”
朱纯臣只重重地说了两个字:“快走!”
几个将士提着刀枪簇拥着孙承宗,向神武门跑去。
朱纯臣神色坚毅地拔出宝剑,向太和门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