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四川成都原知府衙门后堂内。
张献忠坐在正座上,端起一大杯酒来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撴,连呼:“痛快,痛快!”
陪坐在他对面的孙可望立即恭维道:“父帅是海量,再来一大杯,好事成双嘛。”
张献忠笑道:“好。”
陪坐在张献忠侧面的李定国却劝道:“父帅今天晚上,已经喝了不少,适可而止吧。”
张献忠瞪大眼睛斥责李定国:“你这小子,敢阻拦老子喝酒?”
李定国赶快陪着笑脸说:“儿子是担心父帅的身体。”
坐在另一侧的艾能奇说道:“二哥心细,父帅千万别错怪他。”
张献忠这才笑着说:“你们都是好孩子,父帅都喜欢。”
张献忠夹了一块儿回锅肉,送到嘴里大嚼一番,边嚼边称赞:“香,真香。这种回锅肉的做法,还是老潘独创的。”
停了一下,张献忠忽然问道:“老潘从北京回来了吗?”
李定国思量了一下,才回答:“潘举人倒是回来了,可他不敢来见父帅。”
张献忠:“为什么?”
李定国:“他跑了一趟北京,罗汝才不但没来投奔父帅,反而被李自成杀了,他怕父帅责怪。”
张献忠不屑地说:“读书人就是心眼小,李自成杀了罗汝才,对咱们来说并不是坏事。赶快派人,把老潘叫来喝几杯。”
李定国一示意,一个亲兵大步走出去。
片刻之后,那个亲兵神色慌张地走进来,却不敢说话。
张献忠不耐烦地斥责亲兵:“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亲兵这才小心翼翼地说:“禀报大帅,潘举人逃跑了。”
张献忠高声怒骂道:“混蛋,读书人没一个好东西!”
李定国等人面面相觑,不敢插话。
张献忠猛然站起身,说道:“你们几个随父帅去成都贡院,看看老潘给咱们招的应试举人、秀才。”
夜,成都贡院大堂内,灯火明亮,照如白昼。
张献忠醉醺醺地坐在正中书案后面的椅子上,慢慢地审视站在大堂中间几百个应试的举人、秀才。
孙可望、李定国、艾能奇站在张献忠身边,随时伺候。
大堂中间的举人、秀才们,有的看见张献忠醉眼朦胧、面容凶恶,禁不住有点害怕,赶紧低下头;有的泰然自若。
张献忠却笑着说:“你们这些人,是潘举人费尽心思,从四川各地招揽的举人、秀才,来参加本帅的科考。本帅大字不识几个,考什么怎么考一概不知,那就过几天再说。不过今晚本帅想出了一个题目,考考你们,不知道你们愿意不愿意?”
几百个举人秀才参差不齐地回答:“愿意,愿意。”
张献忠笑道:“愿意就好。”
张献忠扭头吩咐孙可望、李定国:“摆上去。”
孙可望从书案上拿下几只大大的毛笔,又端过来一小盆研好的浓墨,放在地上。
李定国从书案上拿下一块大红绸布,铺在下面的地上,足有一丈五尺见方。
张献忠指着地上的大红绸布说道:“你们谁能在这块大红绸布上,一笔写出个大大的、漂亮的‘帅’字,本帅便重重有赏。”
堂中的举人、秀才们有的跃跃欲试,有的畏畏缩缩。
张献忠一眼看到几个畏畏缩缩的,便怒喝一声:“白读了这么多年书,连个字也不敢写,要你们有何用?拉出去砍了!”
立即走进来几个亲兵,把那几个畏畏缩缩的读书人架出去了。
剩下的举人、秀才们,有的战战兢兢,有的静静等待。
张献忠看了一会儿,指着一个身材颀长的读书人,说道:“看着你长相斯文,定然是有点本事,写个大字让本帅看看。”
身材颀长的读书人有些心虚,却不得不拱手应道:“遵命。”
他缓慢地走过去,挑出一只最大的毛笔,认真蘸了蘸墨汁,走到绸布旁边,脱掉鞋子站上去,凝神俯身运笔写起来。
他写到一半,自己知道功力太差,便把毛笔放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连声说道:“大帅饶命,大帅饶命。”
张献忠厉声斥责:“没用的东西,拉出去砍了!”
立即过来两个亲兵,把身材颀长的读书人拖走了。
那人声嘶力竭地高声喊道:“大帅饶命啊,大帅饶命啊!”
张献忠无动于衷,反而平静地问堂上站的读书人:“你们谁来试试?若是都不敢试,便都拉出去砍了。”
大部分举人、秀才都面如死灰,有的甚至哆哆嗦嗦站立不稳。
忽然,一个身材魁梧的读书人站出来,大声说道:“大帅,在下愿意试试。”
张献忠兴趣浓厚地看了看他,问道:“你是什么人?”
身材魁梧的读书人拱手答道:“在下是夹江秀才王志道。”
张献忠:“好,你写写看。”
王志道却说:“大帅准备的笔太小,请允许在下自制一杆笔。”
张献忠觉得新奇,便说:“随你便。”
王志道走出大堂,一会儿工夫就双手拿着一支自制的大笔走进来。
张献忠睁大眼睛一看,原来王志道在一根竹竿上绑了一簇茅草。
张献忠不明所以,堂下有的读书人却暗暗称奇。
只见王志道把那一簇茅草,在盛有墨汁的小盆里反复饱蘸,又轻轻挤压。接着,他提着大笔走到一块新铺开的大红绸布前,凝神运气俯身书写。
片刻之间,只见一个大大的一笔‘帅’字,呈现在大红绸布上。
张献忠好奇地走过来,仔细看了又看,禁不住大呼一声:“好字!”
王志道却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帅谬奖了。”
张献忠大手一摆:“好就是好,本帅从来不说假话。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王志道思索片刻,才说道:“为了大帅的千秋大业,请大帅善待读书人,善待百姓。”
张献忠反复打量了王志道一番,才说道:“看你相貌堂堂,心思也很正派。好吧,看在你的面上,本帅便不再难为这些读书人,让他们走。你随本帅到知府衙门后堂好好喝几杯,咱俩仔细谈谈。”
王志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