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德胜门外远处的小树林内。
小树林四周,有李自成的上百个亲兵提着灯笼把守。
小树林中间,一棵小树上挂着两盏灯笼,在下面李自成与李岩席地而坐。
李自成谦虚地问李岩:“关于静观待变之事,李公子到底有些什么想法?”
李岩谦恭地回答:“对于此事,臣的想法并不一定成熟,所以想先私下同大顺王谈谈,再征求文武重臣的意见。”
李自成:“说来听听。”
李岩:“前几天臣奉大顺王之命,进城说降朱明大学士孙承宗。一番交谈下来,觉得此人确实有经天纬地之才,只可惜明珠暗投了。上一次进城见他是私密行动,很多事情不能充分交流。臣想恳请大顺王,堂堂正正派遣臣进城与朱家王朝公开和谈,指明对方必须由孙承宗主持和谈。”
李自成觉得匪夷所思:“朱家皇帝历来把咱们看做强盗流贼,他肯与咱们公开对等谈判吗?”
李岩一笑:“风水轮流转,今天到咱家。谈不谈?谈什么?现在都不是朱家皇帝说了能算,而是由大顺王说了才算。”
李自成哈哈大笑:“咱们几十万大军,把北京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也许他巴结咱们与他进行和谈呢?”
李岩:“若是进行和谈,大顺王有些什么条款必须要坚持?”
李自成想了一下,才说:“几个主要条款,本王心里倒是有些想法,但是本王觉得,还是召集文武重臣共同一一讨论一下,再正式向朱家皇帝提出来。”
李岩说:“大顺王思虑非常周到,臣一切从命。”
北京紫禁城御花园内,一圈冬青树,长出了暗红色的新叶,与重现生机泛着油光的绿叶交相辉映,煞是新奇好看。
周皇后陪着崇祯慢慢走进来,后面跟着几个小心翼翼的宫女、太监。
崇祯无意中瞥见冬青树红绿交相辉映的叶子,高兴地对周皇后说:“朕没日没夜为国事操劳,都忘记了冬青树还有如此新奇美景。”
周皇后笑着指了指远处一大片樱花树林:“皇上你再看看那一片花海。”
崇祯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粉红淡白竞相怒放,便问道:“那是什么花?”
周皇后刚说了半句:“那是从日本国引进的……”
崇祯正兴趣盎然地听着,却见温体仁拿着一封信,匆匆忙忙走过来。
温体仁顾不得观察崇祯的脸色,更顾不得听周皇后说下去,便扬着手中的信,对崇祯说:“启奏皇上,闯贼李自成射到西直门城楼廊柱上一封信。”
崇祯赶忙抓过信来细看,看完信后,大声骂道:“闯贼真是异想开天,竟然想同朕进行和谈!他是流寇,朕是大明天子;他是凭借武力以下犯上,朕是受命于天统御万方;他挖掘了朱家祖坟,朕与他不共戴天。和平谈判?绝不可能!”
温体仁立即义愤填膺地说:“皇上神文圣武,一统海内,虽然暂时受到挫折,终究能够雨过天晴。根本不用理会这些流贼,待山东、南方勤王兵到,内外夹击,一定会将这些流贼,粉碎于坚城之下。”
崇祯余怒未消,命令温体仁:“传旨,内阁辅臣与英国公、成国公、兵部尚书齐聚内阁值房,共同商议加强城防、催促勤王兵马之事。”
温体仁口称遵旨,行礼之后匆匆退下。
周皇后凑到崇祯身边,小心翼翼地说:“祖宗有明训,后宫不得干政。但臣妾斗胆请求皇上听一句劝。”
崇祯沉着脸说:“说吧。”
周皇后:“皇上不妨派人与闯贼虚与委蛇、拖延时间,等待天下勤王兵马到来。”
崇祯脸色舒展了一些:“皇后说得有一定道理。”
紫禁城内阁值房内。
温体仁坐在中间椅子上主持会议,孙承宗、闵洪学、张缙彦、张维迎、朱纯臣分别坐在两边,静静地听温体仁的开场白。
温体仁:“各位大人,闯贼李自成派人向西直门城楼廊柱上射来一封信,要求与皇上和谈。皇上已经严词拒绝,命本官召集各位来开会,商议加强城防、催促各地勤王兵马之事。请各位大人献计献策。
孙承宗立即问道:“请问温阁老,皇上说过拒绝和谈的理由吗?”
温体仁不屑地看了看孙承宗:“皇上是受命于天的真龙天子,怎么会同流寇和谈?再说,闯贼焚毁了凤阳皇陵,皇上与他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怎么会与他坐下来谈判?”
孙承宗:“大道理大明臣民都知道,但是,据庙堂之高者应该审时度势,择善而从。”
温体仁立即追问:“什么叫审时度势?什么叫择善而从?”
孙承宗马上回答:“如果为将相者看不到,六十万流贼将北京城围得水泄不通,勤王兵马迟迟不来,而一味逢迎上意大唱高调,就是不能够审时度势。古人云两害相权取其轻。温阁老是愿意眼看着六十万流贼杀进北京城,君臣百姓呼号于铁蹄刀枪之下;还是愿意看到,答应流贼的一些条件,让他们快速撤走呢?”
温体仁阴险地笑了几声,又咄咄逼人地指责孙承宗:“你这是变相诽谤皇上不能审时度势,不能择善而从!”
孙承宗朗声答道:“孙某心底无私天地宽,这些话我当着皇上的面,也照样说。”
张维迎讥讽温体仁:“温阁老倒是从来没有在表面上违逆过皇上旨意。可是,流贼围困北京城十来天了,你身为内阁首辅,可曾提出过一条有用的建议?可曾干出来一件有益的事情?”
朱纯臣有些不耐烦地说:“算了算了,英国公,不要与那些一心逢迎固宠的奸佞小人浪费时间。”
温体仁、闵洪学的脸色,立刻阴沉、尴尬。
张缙彦问孙承宗:“依孙阁老之见,咱们该怎么办?”
孙承宗从容答道:“不要轻易拒绝和谈,能拖延几天时间也是好的。但是咱们在这里进行口舌之争,没有任何意义,还是请旨定夺。”
张维迎、朱纯臣立即表示赞成。
温体仁看了看闵洪学,闵洪学却不表示任何意见。
温体仁只得酸溜溜地说:“看来本官人微言轻,不足以调和众臣。那就请旨定夺吧。”
紫禁城乾清宫偏殿内。
乾清宫偏殿内,崇祯背着手、阴着脸绕室彷徨。
温体仁、孙承宗、闵洪学、张缙彦、张维迎、朱纯臣侍立两旁。
崇祯忽然走到孙承宗面前,开口问:“孙阁老以为应该同流贼和谈,能否再说说主要理由?”
孙承宗拱手道:“遵旨。日前,流贼曾经猛攻德胜门,虽被城上猛烈炮火打退,但也充分显示了他们凶狠顽强、训练有素、协同紧密。若是任其在各个城门轮番攻击,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得手,前景令人不敢想象。幸好他们自己主动提出和谈,这真是上天对北京军民的垂怜。正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臣恳请皇上抓住时机下令进行和谈。和谈成功,贼兵退走,当然皆大欢喜。即使不成功,也能争取一些时间,努力加固城防,待各地勤王兵马赶到,再破敌于坚城之下。”
崇祯似乎意有所动。
温体仁见状,立即开口反对:“流贼是我大明王朝不共戴天的死敌,在他们的威逼之下与其和谈,难道不怕天下人耻笑吗?通贼资敌的弥天罪名谁来承担?
孙承宗挺起胸膛,声若洪钟、堂堂正正地回答:“天大的罪名,孙承宗一人承担。”
张维迎、朱纯臣立即喝彩:“大丈夫,大英雄。”
温体仁居心叵测地说:“怪不得闯贼来信中,指明要与你进行对等和谈。你们到底是心有灵犀呢,还是早有勾结?”
孙承宗轻蔑一笑:“温阁老身为大明首辅,面对惊天巨变,先不谋一策,再张皇失措,现徒作大言,对得起皇上对你的尊宠信用吗?对得起每年每月百姓提供给你的俸禄吗?下官曾多次提出带兵剿贼,都被你们横加阻拦,才有今日之祸。”
温体仁气急败坏地反驳:“若是听温某之策,早早迁都,何来今日之祸?”
张维迎立即斥责温体仁:“简直是一派胡言,轻易迁都,引起天下震动,半壁河山沦于贼手,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温体仁:“现在半壁河山已经沦于敌手,又怎么面对列祖列宗?”
孙承宗:“北京城巍然屹立,山东、江苏仍在大明掌握之中,皇上仍然还能号令天下军民,就不愁没有恢复的希望。温阁老先是力主迁都,现在又力拒和谈,左右摇摆,哪里有一点儿国家大臣的风范?”
朱纯臣:“说穿了,你温体仁时刻想的是自己的利益、自己的名声,心里何尝想过皇上,想过国家,想过百姓?”
闵洪学看到温体仁狼狈不堪,刚想张口为他辩护,但一看孙承宗等人一身凛然正气,只好低头不语。
温体仁强挣扎着质问孙承宗:“你的同党经常夸耀你保卫北京城,击溃辽东叛匪的战绩。现在面对流贼,你怎么反而主张和谈呢?”
孙承宗:“时移事易。当年虽然叛匪骚扰北京,但西北和北方还都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因此,叛匪不敢长久屯兵于坚城之下。现在西北和北方都陷于流贼之手,各地勤王军都在犹疑观望,不举行和谈争取时间,首辅大人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温体仁默然无语。
崇祯似乎彻底想明白了,便说:“朕意已决,命孙承宗、张缙彦、张维迎与流贼代表谈判。”
三人同时躬身拱手应道:“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