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城秦王府正殿内。
李自成带领着牛金星、刘宗敏等二十多位文武官员走进大殿。这伙人一下子就被大殿的富丽堂皇给镇住了,禁不住东张西望,摸摸这儿,摸摸那儿。
田见秀叹息着说:“怪不得官场里都说天下藩王属秦晋,所言不虚,秦王大殿果然金碧辉煌、雍容华贵。”
李自成也点着头说:“十六朝古都,今天终于踩在我李自成的脚下。能在这里过日子,够气派够舒服。”
牛金星却说:“北京紫禁城比这大好几倍,那里才是真正金碧辉煌、雍容华贵,光大小房间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
刘宗敏咋着舌头说:“好家伙,崇祯皇帝一天住一间,也得三十年多轮一遍。”
顾君恩上去捅了刘宗敏一拳:“你个傻小子,皇帝是长住金銮殿。”
李自成把手一挥:“好了,大家别争了,坐下来说正事儿。牛先生先给大家开个头。”
牛金星拍了两下巴掌,只见宋献策带着两个书办,端着两个大箩筐走进大殿。
两个书办放下箩筐,低头退出大殿。
牛金星走向前,指着箩筐里一摞一摞的奏折说道:“各位请看,这里面都是咱们打开西安城之后,荆襄、河南、陕西各州县文武官员送来的二百多份劝进表,众口一词,都劝大元帅早即皇帝位,以顺天安民。”
牛金星一说完,刘宗敏随即说道:“当皇帝,当皇帝,成哥天生就是当皇帝的命。早在襄阳的时候就该当皇帝,李公子偏偏搬出什么朱升的鸟话,白白耽误几个月的时间。”
李自成立刻板下脸来,训斥刘宗敏:“不许胡说,李公子是一片好心,当初咱们只占了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就称皇帝,还不让人笑话。”
顾君恩说:“现在咱们占领了湖广、河南、陕西一百多个州县,还不能称皇帝吗?”
罗汝才沉稳地说道:“我看还是太早。曹操当年三分天下有其二,孙权劝他当皇帝,他仍然说‘赤发小儿是想把我放在火炉上烤’。因为曹操知道,不把孙权、刘备干掉,他这个皇帝当不稳。”
牛金星却说:“时移事易,不可同日而语。当年曹操想篡汉自立,自然是天下公敌。而如今大元帅起义兵救民于水火,称皇帝是顺天应人。”
田见秀:“名头有时候不重要,重要的是实力。”
刘宗敏:“大元帅现在有甲兵五十多万,难道实力还不够大?”
田见秀却说:“宗敏老弟,不要忘了,所谓甲兵五十多万,至少有五十万,是最近两三个月慕名来投的灾民、散兵游勇,不经过一段时间严格训练,一遇挫折便会一哄而散。”
宋献策举起一本书说道:“大家请看,这是流传了八九百年的《推背图》,其中第十象上明明写道:‘谶曰——荡荡中原,莫御八牛,泅水不涤,有血无头。颂曰——一后二主尽升遐,四海茫茫总一家。不但我生还杀我,回头还有李儿花。”
刘宗敏有些不耐烦了:“哎呀呀,老宋,你嘟嘟囔囔半天,我们都没听明白,你好好给大家解释解释。”
宋献策赶紧拱手说道:“遵命。相传这《推背图》,是唐朝初年袁天罡、李淳风所作,共有五十四象,准确预言以后一千多年历史大事。其中第十象即是说朱元璋开国,历经一场又一场血战,终成大业。他的儿子朱棣,违背他的意愿,杀了他指定的继承人朱允炆,自己当了皇帝。但朱棣的子孙,还要被姓李的推翻。”
顾君恩说道:“怪不得在襄阳的时候,你曾说‘十八子主神器’,原来根据在这里。”
宋献策得意地点头:“李家代替朱家,一千多年以前就有定数。因此,大元帅即皇帝位是天命所归。”
李岩却说:“大元帅肯定应该即皇帝位,但不应该争一时之长短。如今起义军内部,张献忠、袁时中势力都很强大。再看看外部,朱家朝廷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关外八旗兵虽人数不多,但凶猛强悍。以上方方面面,都是我们的劲敌。若大元帅即了皇帝位,便成了他们攻击的最大靶子。”
李自成看了看李岩,又看了看罗汝才、田见秀,慢慢说道:“看来还真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罗大哥、田大哥和李公子说的才是肺腑之言。好了,咱们暂且就不说称皇帝的事儿。”
牛金星有些急躁:“咱们起义军一路高奏凯歌,轻松打下十六朝古都西安城,总得搞个大的庆典仪式,让全军将士高兴高兴。”
宋献策悠然说道:“既然暂时不能称皇帝,那就称王。”
刘宗敏、顾君恩立即响应:“称王,称王。”
李自成看着罗汝才问:“罗大哥觉得怎么样?”
罗汝才稍微一停,很快回答:“称王很好。”
李自成站起来笑着说:“好,那就称王。”
停了一下,李自成又问牛金星:“咱们的国号应该叫什么?”
牛金星略微一想,便答道:“大元帅起义兵救民于水火,是应天顺人,国号叫大顺怎么样?”
李自成、刘宗敏、顾君恩几乎同时念叨:“大顺,大顺,大顺。”
李自成笑道:“意思很好,国号就定为大顺;西安改称长安,定为国都。”
牛金星随即说:“大元帅就该称大顺王。”
李自成高声宣布:“就称大顺王,全军上下大吃大喝,闹他三天,以示庆贺。”
刘宗敏高兴得咧开大嘴笑道:“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闹三天,闹三天。”
夜,西安大雁塔东侧羊肉馆内。
田见秀、李岩一前一后,走进雅间坐下。
一个年轻利索的伙计走进来,一边擦着桌子一边问:“二位客官用点什么?”
田见秀说道:“听说你们这儿是全西安最好的羊肉馆儿,那就上四个你们最拿手的好菜,上两壶好酒。”
年轻伙计:“二位客官请稍等。”
田见秀开了一句玩笑:“记住,菜要好酒要好,不好不给钱。”
年轻伙计笑着说道:“保证二位客官满意。”
见伙计退下,李岩才小声对田见秀说:“真不知道李闯王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一定要称王呢?”
田见秀默然片刻,才说道:“你还看不出来,让大元帅称王称帝,牛金星、宋献策、刘宗敏等人,显得比闯王自己还着急。”
李岩哼了一声冷笑道:“他们是各打自己的小算盘,争抢着当首倡大义的开国元勋。”
田见秀心存忠厚地嘱咐李岩:“有些话只能咱们两个人说,千万不要再对别人说。”
李岩:“在下知道田将军是忠厚长者,心里话在你面前不吐不快。李闯王虽然读书不多,却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咱们说的那些道理,他应该一听就理解。”
田见秀:“他当然能够理解。”
李岩:“他为什么不纳忠言,欣然接受牛金星、宋献策、刘宗敏等人的蛊惑?难道他看不出来他们各怀私心?”
田见秀:“他当然能够看穿他们各怀私心,互相利用罢了。”
李岩:“特别是这个宋献策,整天装神弄鬼。原先我们交往的时候,他虽然不拘小节,却也襟怀坦荡;不然,我怎么会向闯王推荐他呢?”
田见秀指点着李岩笑道:“你呀你呀,虽然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却到底是官宦公子出身,对世道人心的险恶,没有切身体验。论起文韬武略,闯王身边这些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你。但是有时候,你锋芒太露,不招人喜欢。以至于你推荐来的牛金星、宋献策,虽方方面面都不如你,却凭着阿谀奉承,居你之上。”
李岩有些愤愤不平:“我不在乎什么上下,就是看不惯他们为一己之私,无所不用其极。比如,宋献策说的那什么《推背图.第十象》,明明说的是唐朝末年沙陀族李家,取代朱温后人之事。到他嘴里,却成了党项族李家取代朱元璋后人之事。这都是些什么驴头不对马嘴的鬼话?”
田见秀:“你这是明显的书生意气。你怎么就想不到,李闯王最需要这个,他们是处心积虑投其所好。刘宗敏和他们有所不同,他从小和李闯王一起长大,有真感情,盼望着李闯王飞黄腾达,自己顺便捞点好处而已。”
李岩:“我知道刘宗敏是个爽快人,但我那两个朋友啊,不说了不说了。”
李岩低头沉思片刻,却又忍不住说道:“我怕,我真怕闯王的大业,毁在这些阿谀奉承的小人手中。”
田见秀正色劝他:“李公子,你千万记住,从今往后,这样的话,对谁都不能讲,以免引来杀身之祸。”
年轻伙计端进来酒菜,田见秀便顺势让道:“多吃菜,多喝酒,少说话。”
李岩神情激动,倒了满满一大杯酒,也不让田见秀,便一饮而尽。
田见秀看着他,又同情又惋惜的摇头叹气。
西安城外大校场。
李自成穿着一身崭新的国王袍服,威严地站在点将台中间。他的左边是穿着大将军袍服的罗汝才,右边是穿着文官袍服的牛金星。
点将台下,前排是骑在马上的文武官员,中间是刘宗敏,田见秀、李岩、宋献策、顾君恩、李侔等人依次在两边排开。
台下的几个士兵,擂了一通大鼓,接着又有几个士兵吹响几支长号。
鼓声号声停了。
点将台上,李自成大手一挥,亮开嗓门说道:“全体将士们,经过多年浴血奋战,咱们终于打下了大片疆土。今日,大顺朝成立了,李自成就是大顺王。”
台下将士们,一起振臂高呼:“大顺朝万岁!大顺王万岁!”
李自成把手一扬,全体将士立即鸦雀无声。
李自成说道:“下面请牛先生宣读一下本王的委任书。”
牛金星向前站了一步,展开一卷黄绫,朗声念道:“奉天倡义大顺王制曰——兹委任罗汝才、牛金星为天佑阁左右大学士,总领军政事务。刘宗敏、田见秀为左右权将军,统率各制将军及其以下将士。宋献策为开国军师。李岩、顾君恩、谷英、李过、刘芳亮为制将军,统率果毅将军及其以下将士。李侔以下三十人为果毅将军,统率中吉、左辅、右翼、前锋、后劲等五军营将士。”
牛金星宣读完毕,全体将士齐声高呼:“大顺军威武!大顺军威武!”
李自成向前一步庄严宣告:“大顺朝已经建立,大顺军坚决推翻朱家王朝。本王命令,田见秀、顾君恩、谷英、李过、刘芳亮率领三十万大军,逐次夺取宁夏﹑兰州﹑西宁﹑永昌、庄浪等地,以拱卫长安。”
田见秀等人,拱手应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