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谷城张献忠中军大帐内。
罗汝才、田见秀、顾君恩神色大变，紧张地看看张献忠，又看看李自成。
李自成却神情恬淡倒了一杯酒，慢慢品尝着。
李定国看了看李自成，才说道：“我大哥说得没错，日后与父帅争夺天下者，必是此人。”
罗汝才、田见秀、顾君恩的眼睛都瞪圆了，李自成端酒杯的手稍稍抖动了一下。
张献忠笑了：“李定国，看来你也同意现在就杀了李闯王？”
李定国却坚定地说：“不，父帅若那样做，一方面给自己留下千古骂名，使李自成百世流芳；另一方面使自己在起义军中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说不定哪一天就被明军干掉。”
张献忠又问刘文秀、艾能奇：“现在，你们俩是支持大哥呢，还是支持二哥？”
刘文秀、艾能奇坚定地说：“支持二哥。”
张献忠又问潘举人：“潘先生你看，我这四个义子，一个与你志同道合，三个坚决反对你。你说我该怎么办？”
潘举人：“在下和四位公子的意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主公想君临天下，还是想为他人作嫁衣裳？”
张献忠仰天大笑，罗汝才、田见秀、顾君恩顿时脸色苍白，李自成端酒杯的手又接连抖动了三四下。
张献忠走过来拍着李自成的肩膀问：“自成兄，看来咱老张现在是进退两难，你说我该怎么办？”
李自成端着酒杯喝了一大口，又把酒杯重重地墩在圆桌上，反问道：“老弟，你是想听真话呢，还是想听假话？”
张献忠：“当然想听真话。”
李自成淡定从容地说道：“在高闯王牺牲以后，我就认为，将来能与我争夺天下的，就是你张献忠。”
张献忠立即称赞：“好，这才是我心目中的李闯王，有什么说什么。”
李自成：“我也多次想过，最好老天爷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暗中得手，干掉张献忠。”
张献忠笑了笑。
顾君恩、田见秀都面露失望担惊的神色。
李自成又说：“但是，我却一次又一次为这种卑鄙龌龊的念头而羞愧。为什么？”
李自成并不忙于自问自答，站起来缓缓走到罗汝才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拍了拍田见秀的肩膀，才说：“我怕让这些兄弟们耻笑！”
张献忠却歪着头问李自成：“耻笑算什么？除掉心腹大患才重要。”
李自成：“表面看来，耻笑与佩服远不如现实利害重要；可若是各家义军头领都因此与我疏远，我将一事无成。”
张献忠笑道：“自成兄这番话表面上说自己的想法，实际上是教训咱老张。”
李自成轻松地说：“老弟，单凭咱俩口舌之争没有意义，可以让罗大哥、田大哥评评理。”
张献忠爽快地说：“那就听听罗大哥、田大哥的意见。”
罗汝才：“刚才自成老弟有什么说什么，我也向他学学。献忠老弟不会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势？是朱明朝廷势力强大，各家义军自顾不暇。自成老弟冒着危险，千里迢迢来找你，是对你天大的信任，也是为咱们各家义军的共同命运着想！我不相信你堂堂正正的八大王，会听信流言蜚语，而毁了自己的名声和各家义军的团结！什么日后争夺天下？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同室操戈，蠢不蠢啊？”
张献忠有些不好意思。
田见秀说道：“我同意罗大哥的说法。弟兄们，咱当前的大敌是朱明，不推翻朱明，别的一切都无从谈起。为了虚无缥缈的将来，毁掉了现在，自断手足，太蠢了！再说，你们怎么就敢断言以后不出现更强大的人物？秦末农民起义，首先举起大旗的人是陈胜、吴广。不到半年时间，陈胜的身边就聚集了几十万大军，他头脑发烧了，害怕吴广争夺他的权利、地位，自断手足杀死了吴广，自己也很快被人杀了。代之而起的，是项羽、刘邦。陈胜、吴广算是白白给项羽、刘邦做了嫁衣裳，还白白被天下后世耻笑。”
张献忠狡黠地笑了。
李自成朗声说道：“献忠老弟，若真有二虎相争的那一天，我倒希望咱们俩都像楚霸王那样，堂堂正正站出来，轰轰烈烈打一场，胜也是歌，败也是歌！”
张献忠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一个胜也是歌，败也是歌，这才是八大王、李闯王、曹操、点灯子该有的气魄！孙可望，带领你的几个兄弟退下，我和潘先生还要与各家头领商议，竖起义旗之后的诸多细节。
孙可望瞪了李定国一眼，才冲着张献忠拱手道：“遵命。”
夜，谷城郊外张献忠中军大帐内。
一张圆桌旁，坐着张献忠，李自成，罗汝才、田见秀、袁时中、顾君恩等人。张献忠面前放着一大杯酒，其余四人面前各自放着一碗茶。
张献忠嘿嘿笑着说：“自成兄，明天天不亮你们就要走了。按说呢，咱们今天晚上还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可是你们偏偏说，一连喝了好几天酒，今天晚上，都坚持要喝茶。你们喝茶就喝茶吧，咱老张反正还得大碗喝酒，你们背后可不要怨咱老张小气。”
罗汝才笑道：“我们怕老是喝酒吃肉，把你吃穷了。”
大家一阵哄笑。
李自成说道：“献忠兄弟，明天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你还有什么嘱咐的？”
张献忠一摆手说道：“自成兄，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这几天咱们已经把正事儿，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大家只要记住，八月十五晚上，趁狗官们过节之时，咱们在各地同时起事，闹他个天翻地覆。此外，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李自成：“这就是献忠兄弟发出的将令，咱们大家都要牢牢记住。”
罗汝才、田见秀、袁时中同声说道：“牢牢记住。”
张献忠又嘿嘿笑着说：“哎呀，哎呀，各位兄弟不要弄得像歃血盟誓一样。反正只要记住，咱们不闹，早晚得被官兵一个个抓起来吃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再灭了九族！”
李自成：“献忠兄弟把话说透了，咱们就早歇着吧，明天还要赶路。”
张献忠却伸手拦住：“别慌走，还有点事没办完。”
李自成等人有点诧异，都盯着张献忠看。
张献忠冲外喊了一声：“抬进来。”
只见李定国领着一伙士兵，抬着许多口袋，走进中军大帐，把口袋堆放在地上。
罗汝才问：“这是什么？”
张献忠笑道：“罗大哥，你自己打开看看嘛。”
罗汝才走过去蹲下，解开一只口袋一看，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子，抬头问道：“献忠兄弟，你想干什么？”
张献忠哈哈大笑：“还能干什么？送给你们呗。”
李自成赶紧说道：“兄弟不要这样。你带着几万兄弟，在官兵眼皮底下生存，需要上下打点，很不容易。我们躲在山沟里，日子是苦一点，但容易打发。”
张献忠却说：“咱老张这些年打家劫舍，金银珠宝攒了不少。你们以后花钱的事很多，这六万两银子，你们四家分。大帐外面，我还准备了五十匹好马，你们也四家分吧。”
田见秀等人大受感动。
李自成眼含热泪，拱手谢道：“献忠兄弟的深情厚意，我们没齿不忘。”
陕西商州金钟山下河滩地。
李自成和手执令旗的高一功站在点将台上，看着台下排列整齐的三千名农民军将士。
高一功把手中令旗一摆，全体将士立即手执刀枪，对着点将台上的李自成行注目礼。
李自成开口说道：“我最近出了一趟远门，回来以后，看弟兄们个人武功和列阵厮杀都大有长进。看来，这一段时间弟兄们确实非常辛苦。”
李自成扭头向点将台右后边一摆手，喊了一声：“抬上来。”
便见两个亲兵抬着一只大木箱，沿着台阶走上点将台，放下箱子并打开箱盖。
李自成接着说：“箱子里面是三千两银子，全部用来改善弟兄们的伙食。再过几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今天提前犒劳大家，晚饭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台下的将士们立即乱纷纷高举刀枪呼喊：“开荤啦，过节啦，李闯王万岁！”
月夜，金钟山下农民军营地。
远处，有一小队士兵围着营地巡逻。
近处，大大小小的帐篷里，鼾声一片。还有的士兵在帐篷里说着梦话——喝酒，喝酒，你这小子明明猜拳输了，不能耍赖。
李自成在顾君恩和几个亲兵的陪同下，从中军大帐走出来。
顾君恩跟在李自成身后劝说：“闯王，你也累了一天，早点儿睡吧。”
李自成却指着天上的一轮明月，笑着说：“你看今晚的月色多好，咱们去河边走走，也学那些酸秀才们赏赏月。”
顾君恩和几个亲兵“吃吃”笑着，跟着李自成往前走。可是没走几步，就听见远处巡逻兵高喊：“官军偷营啦，官军偷营啦！”
顾君恩和几个亲兵立刻拔出剑来，将李自成围在中间。
李自成冷静的说：“君恩，立刻擂鼓唤醒弟兄们，整队迎敌。”
顾君恩还没有走开，就看到高一功飞快地跑到中军大帐外的大鼓下，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大鼓。
很快，大小帐篷的里面农民军将士们，陆陆续续衣衫不整地跑出来，集合整队。
李自成问高一功：“官军从哪个方向来的？”
高一功回答：“东西南三个方向，都有不少官军呐喊着压过来。”
李自成略一思忖，立即说道：“这是大股官军有备而来。”
顾君恩建议：“闯王，咱们向北突围吧。”
李自成却摇摇头，凝神细听东西南三个方向的呐喊声。稍过了一会儿，李自成说道：“西面的呐喊声，音量不大，稀稀落落，估计西面的官军很少。咱们往西冲。”
顾君恩不解地问：“明明北边没声音，怎么不从北边突围？”
李自成一笑：“这是官军的疑兵之计，他们在北边布好了口袋阵，单等着咱们往里钻。”
顾君恩晃然大悟，立刻高喊：“一功，赶快派人去老营接桂英她们，你保护着闯王和老营往西冲；我带三百弟兄往北冲，吸引官兵的注意力。”
高一功说：“我带弟兄们往北冲。”
顾君恩不理高一功，却抢先喊道：“一队的弟兄们，使劲呐喊，跟我往北冲。”
李自成嘱咐：“君恩，多加小心。咱们日后，到河南内乡县一带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