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洛南县石门寨牛老汉家。
李自成看了看在路口放哨的亲兵,转身对田见秀说:“看来牛老汉对咱们的身份怀疑了。”
田见秀:“这是迟早的事。”
李自成:“眼下咱们还真是无处可去。”
田见秀:“这里山深林密,人烟稀少,我倒觉得可以多住些时日。”
李自成点点头,又说:“怎么才能封住这几户人家的口?”
田见秀:“我向牛老汉打听清楚了,这几户人家都是没见过世面、老实巴交的山里人,与外界极少来往,官差嫌这儿荒僻,一两年才来一次。咱们只要拉拢好他们,万无一失。”
李自成:“恐怕不是单单靠银子就能拉拢控制住的。”
田见秀高兴了:“闯王,咱俩想到一块了。这事我来办。”
李自成:“看得出来,牛老汉跟你很亲近。”
田见秀:“你别忘了,我也是庄稼人出身,中了秀才之后,也还是经常下地干农活。”
李自成:“怪不得大家都说,你现在还像个老农民。”
庄稼地地头。
田见秀、牛老汉默默无语蹲在地头。
牛老汉忽然扭过脸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田见秀,又迟疑地问:“你,你怎么敢干祸灭九族的事?”
田见秀轻松一笑:“我倒是想安安稳稳地中举人、中进士,当一个为民做主的好官;但是,仇家污蔑我以文会友是聚众造反,昏官收了他的贿赂,千方百计想置我于死地。为了活命,也为了报仇,干脆就真地聚众造反了。”
牛老汉:“唉,官府真是混蛋透顶,像你这么规矩的读书人也容不下。”
田见秀:“老人家,我把所有的秘密都向你坦白了。你若是怕受牵连,我们明天就走,走得远远的。”
牛老汉生气地说:“田先生,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把我当自家人,我怎么能把你们当外人?我只有一个女儿,嫁到山外。现在家里只剩下我孤老头子,我怕什么?实话告诉你吧,石门寨现在这五户人家四家姓牛,他们都是我的晚辈;另外一家是我们牛家的亲戚,这里我说了算。你们踏踏实实住下,万一官府追究,大不了我跟着你们跑得远远的。他们几家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也能混过去。”
田见秀笑着说:“老人家,够朋友。我们现在人少,住在石门寨没问题,以后人多了怎么办?”
牛老汉想了想:“有一个好地方,保管你们满意。”
商州金钟山。
田见秀搀扶着牛老汉下了马。
牛老汉招呼刚下马的李自成、高一功、刘宗敏等人:“你们看,这就是金钟山。传说很久以前,一个农民在山中掘地,得到黄金爵钟一樽,光彩夺目一尘不染,所以这座大山就叫金钟山了。我年轻时打猎采药常来这儿。
牛老汉带领大家慢慢爬上山。
牛老汉站在高处,指点着介绍:“此地离石门寨七十多里,在商州城西麻街岭东段,距州城十七八里。金钟山是东南走向,大约二十多里,山东边是富水河,河两岸地势开阔,大约有几百亩。山北有一山垭,大约七八丈高。从富水河仰望,可见山势险峻,主峰突兀,似苍鹰捕食。东西南三面,无路可通,要攀援,须由西向南迂回至一丛竹林后,有一条小路,再攀爬上去,山顶宽阔,可容纳几千人。大家看那棵古松,高踞峰头,多有气魄。”
李自成连声称赞:“太好了,太好了。这是老天爷让牛大爷给咱送来的练兵场、宿营地。”
高一功、刘宗敏都说:“谢谢牛大爷,谢谢牛大爷。”
牛老汉摆着手说:“别谢我,这是闯王爷有造化。”
田见秀:“闯王,前两天我和牛大爷先来看过一次,回去后我仔细查看过地图。这儿西可接熊耳消息,了解西安明军动向;北可扼麻街,断六百里商於古道;并观洛南入大荆、板桥之敌动静;东出构峪,可在举手之间围坐州城;南视南秦川,可遥观山阳入商之敌。此地山势崔嵬,视野开阔,居高临下,俯瞰四方,适于建立大营。”
李自成:“就在此地建立营寨,接纳回来的弟兄。一功去南原潼关一带,田大哥去陕西河南交界处,联络失散的弟兄;我和宗敏在此修建营寨。”
刘宗敏:“人手太少。”
李自成:“放心吧,慢慢就多了。”
烈日下,李自成、刘宗敏正挥汗如雨,与十几个亲兵搬石头砌屋墙。
一个亲兵看李自成熟练地摆弄一块石头,三下两下就安放得十分妥帖,笑问:“闯王,你怎么还会垒石头?”
李自成答道:“你这个娃儿,大概还不知道我从小放羊、放马、当驿卒、当兵,什么活儿都干过,什么苦都吃过。”
刘宗敏:“娃儿,好好跟着学吧,咱们闯王,本事大着呢。”
亲兵:“刘总爷,听说你还当过铁匠?”
刘宗敏傲气地说:“是啊,等咱们搭起铁匠棚子,刘总爷给你打两把大刀使使。”
亲兵:“我可见过刘总爷在两军阵前,骑在乌骓马上挥舞大刀,来去如飞。刘总爷得教我使刀。”
刘宗敏高兴地说:“准备好拜师礼,我……”
刘宗敏话没说完,一抬头却看见牛大爷领着顾君恩等四人爬上山来。
刘宗敏扔掉手中石块,跑过去抓住顾君恩的双肩来回摇晃,嘴里喊道:“成哥,君恩回来了,君恩回来了!”
李自成跑过来,搂住顾君恩,含泪问道:“兄弟,你从哪儿来?”
顾君恩擦擦眼泪:“成哥,那天晚上,我们分两批悄悄后撤。最后,我们几个跑到南山里东躲西藏,等官军退了,就辗转到河南地面儿,打听不到你们的消息,就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蛰伏了些天,听说有人在收拢起义军,冒险出来看看,竟然见到田大哥,他就安排我们到这儿来找你。”
李自成盯着顾君恩说:“兄弟,黑了,瘦了,吃大苦了!”
顾君恩含泪笑道:“你们安然无恙,兄弟再苦也值。”
刘宗敏高声说道:“别光顾说话呀,我去弄两个菜,搬一坛酒,咱们兄弟痛痛快快喝一场。”
李自成指着刘宗敏笑道:“你这个傻小子,就会找理由喝酒。”
大家都哈哈大笑。
金钟山上窝棚内。
黑暗里,李自成、顾君恩并排躺在草堆里。
李自成翻来覆去睡不着。
顾君恩干脆坐起来点着马灯,说道:“成哥,反正睡不着,坐起来说会儿话。”
李自成也坐起来,说:“君恩,我反复在想,咱们就窝在这大山里当一辈子山大王?”
顾君恩斩钉截铁地说:“那不行。”
李自成:“张献忠、刘国能他们都投降了,听说罗汝才、袁时中也在湖广一带同官军接洽投降。难道震惊天下的十三家七十二营起义军,真的风流云散了?”
顾君恩:“绝不会。我听说张献忠在湖北谷城,虽说遣散了五六万兵马,但还剩下两万多精兵,每天严格操练。官府多次让他带兵北上接受检阅,他总是推三阻四。这像真诚投降的样子吗?”
李自成:“我了解张献忠,他绝不会真诚投降。但他这样做,对起义军的影响太坏。”
顾君恩:“他在窥测时机,一有合适机会就会重举造反大旗。罗汝才、袁时中他们都盯着他的动向呢。”
李自成轻蔑地说:“张献忠这种反复小人,成不了大气候。”
顾君恩:“成哥,我知道你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张献忠。但成大事者不计小隙,必须拉拢他跟咱们一起行动,不然的话,孤掌难鸣。”
李自成:“道理我都懂,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不愿意见他那副嘴脸。”
顾君恩:“人生在世,善恶太分明往往坏事。”
李自成:“我听你的,怎么办吧?”
顾君恩:“从谏如流,闯王真有唐太宗的风范。等着吧,有合适机会,我先去谷城探探张献忠的底细,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李自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