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后金皇宫东跨院正房内。
代善威严地坐在正中的大椅子上,扫视着坐在两边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岳托、硕托、瓦克达、萨哈廉、济尔哈朗等十几个大小贝勒。
所有的人都不敢与代善那不怒自威的眼神对视。
代善清了清嗓子,深沉地说道:“父汗为大金国操劳一生,到天国去了,留给咱们一片大好河山。往后,咱们是团结起来共同奋斗,还是各怀私利争个鱼死网破,今天在这儿,就要说个明白。”
代善有意识地停下来,看看大家的反应。
所有人都沉着脸不说话,似乎在回味代善刚才的话。
代善等了一会儿,才说道:“父汗的灵柩就在旁边的寝殿正中停着,咱们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他老人家都在天上看着。大家不妨开诚布公地说说。”
阿敏激动地说:“我的父亲舒尔哈奇是大汗的亲弟弟,被大汗永远圈禁了。但是,大汗照旧重用我,把我列为四大贝勒之二、镶蓝旗旗主。这是真正的大公无私,是为了咱们家族和大金国的共同利益。所以,我劝大家在这个危急关头,抛开个人的小利益,多想想共同利益。”
莽古尔泰粗声大气地说:“阿敏所说的,也是我的心里话。现在在座的,论年龄二哥代善最大,论职务二哥是大金国的大宗正,父汗走了,家和国的事情都应该听他的。”
皇太极立即说:“五哥说得好,咱们大家都应该听二哥的。”
阿敏、岳托、硕托、瓦克达等人纷纷响应:“对,对!”
阿济格低头不语,多尔衮和多铎看了看他,也低头不语。
代善看了看阿济格三兄弟,微微摇了摇头。稍微一停,立即大喝一声:“萨哈廉,跪下!”
萨哈廉脸色大变,站起来走到父亲面前,乖乖地跪下。
代善严厉地问:“有人告发你,大丧期间四处串联,挑拨是非,扰乱国家,你知罪吗?”
萨哈廉低头不语。
代善更愤怒:“看来你是执迷不悟啊!来人,推出去斩了!”
萨哈廉大叫起来:“阿玛,冤枉,我冤枉!”
代善恨恨地问:“冤在哪里?”
萨哈廉定定神,才说:“儿子曾经找过几个人不假,谈过几次话也不假,但我是为了阿玛鸣冤。”
代善问:“我有什么冤曲,需要你鸣?”
萨哈廉忿忿不平地说:“阿玛本来是大汗诏告天下、隆重立下的大金国太子,遭人无端陷害,硬硬地给废掉了,这不是天大的冤枉?”
代善把手一挥:“事情已过去几年,哪里还用你再来啰嗦。国丧期间,挑拨生事,危害大金,破坏爱新觉罗家族的团结,罪在不赦。推出去,斩!”
几个正红旗武士大步走进来,拉起萨哈廉就要向外拖。
皇太极立即站起来大声喊道:“且慢,皇太极有话说。”
几个正红旗武士停下脚步。
皇太极快步走到代善跪下,哀求道:“大宗正,萨哈廉年轻无知,况且事出有因,皇太极恳求你从轻发落。”
阿敏、莽古尔泰、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岳托、硕托、瓦克达、济尔哈朗等人都跪倒在地,哀求道:“大宗正,求你从轻发落吧。”
代善虎着脸,盯住萨哈廉看了一会儿,才说:“看在大家的面子上,死罪可饶,活罪难恕。改为宗人府圈禁十年,押下去。”
武士们押着萨哈廉走了,大小贝勒们面面相觑。
代善对大家说:“都起来,继续议事。”
经此一番变故,大小贝勒们领略了代善的公正无私,都打起精神听着。
代善:“咱们的当务之急是推举新的大汗。我这几天一直在思考,朱明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是起于草泽的大英雄,继位的朱棣也是南征北战的好汉,可后来的皇帝,一代不如一代,为什么?因为他们死守长子继承制,不管长子是精明还是昏庸,都是当然的继位者,国家的前途只好碰运气了。所以,荒淫无道如朱厚照,昏庸懒散如朱翊钧,都把国家搞得乌烟瘴气。父汗就是在朱翊钧后期趁乱兴起的。”
阿敏插话说:“二哥对大位传承有什么办法。”
代善:“咱们大金国不要死守长子继承制,要在大汗的儿子中选贤任能。”
阿敏、莽古尔泰、济尔哈朗齐声说:“好,选贤任能!”
阿济格幽幽地问:“谁来选?怎么选?”
代善早有谋划,所以立即答道:“父汗已经立下八大贝勒共同议政的模式,咱们就由八大贝勒主持选贤任能。”
皇太极、阿敏、莽古尔泰、济尔哈朗齐声说:“好!”
岳托、硕托、瓦克达也齐声说:“选贤任能好!”
代善见阿济格三兄弟不表态,便开口追问:“十二弟、十四弟、十五弟,你们对选贤任能怎么看?”
阿济格看看大家,又吭吭哧哧半天,才说:“我同意。”
代善接着问多尔衮和多铎:“你们俩呢?”
多尔衮看了看阿济格,说:“我同意。”
多铎到底年少无知,张口说道:“他们俩同意,我就同意。”
代善高兴地说:“很好,选贤任能这个方案算是一致通过。这是爱新觉罗的列祖列宗和父汗的在天之灵,保佑咱们的事业兴旺发达。到底选谁,八大贝勒都有资格推荐,今天可以回去认真考虑,改日再议。”
夜,辽阳驿馆高档客房内。
一支蜡烛发着幽暗的光,忽忽闪闪的。
穿着驿卒服装的阿济格,哭丧着脸面对梅之焕说:“梅先生,今天代善主持大小贝勒开会,定下选贤任能制度,我当不上大汗了,看来大势已去。”
梅之焕细细琢磨片刻,说道:“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吧,既然说由八贝勒推选,你们兄弟三个,再拉上两个就是多数。”
阿济格为难地说:“拉谁呢?”
梅之焕肯定地说:“阿敏、济尔哈朗。”
阿济格问:“可能吗?”
梅之焕:“事在人为,阿敏、济尔哈朗和代善、皇太极并不是铁板一块。阿敏和济尔哈朗是亲兄弟,他们的父亲舒尔哈奇被你父亲努尔哈赤圈禁至死,心里会没有仇恨吗?他们巴不得你们兄弟相残,他们好火中取栗。你先利用他们的这种心理,当上大汗再说。”
阿济格非常畏难:“代善已经明里暗里警告我了,若再一意孤行,恐怕不可收拾。”
梅之焕刺激他:“我的贝勒爷,你现在的处境比大汗当初起家时,好上千倍万倍。怎么反倒缩手缩脚?”
阿济格搓着手,倒吸着凉气说:“我若去找阿敏,说明白意思,他反而出卖我,我该怎么办?”
梅之焕鼓励他:“事在人为嘛,你可见机行事,先探他的口风;若不上道儿,干脆就不提,他们就抓不住你的把柄。”
阿济格还在犹豫,梅之焕见状赶紧又加一把火:“都是大汗的亲生儿子,你又有传位诏书,凭什么让他们为所欲为?”
阿济格的欲望之火重新被点燃,咬着牙说道:“冰火两重天,干它一场!”
阿济格走了,红霞从另一间屋中出来,对梅之焕说道:“代善胸怀宽广顾全大局,皇太极足智多谋善于用人,咱们的前途看来不容乐观。”
梅之焕:“阿济格没有死心,咱们就有希望。等等再说。”
辽阳郊外小树林内。
阿济格、阿敏各自依着一棵小树闲聊,阿济格的两个贴身侍卫在远处望风。
阿敏问道:“十二弟,到底有什么要紧事,你非得把我约到这儿来说?”
阿济格低声说:“二哥,咱俩虽说是堂兄弟,从小你就待我像亲哥哥一样,领着我下河摸鱼,上山打猎。那些情景啊,真是难忘。”
阿敏被他勾起了对少年时代的回忆,眯着眼笑着说:“那会儿多纯净啊,弟兄们一团和气,没有争权夺利,没有勾心斗角。”
阿济格见他对现实不满,便进一步说:“二哥,你觉得现在好不好呢?”
阿敏似隐似现地说:“也好也不好。”
阿济格追问:“怎么这样说呢?”
阿敏:“大汗带领咱们开拓了大片疆土,弟兄们享受着荣华富贵,当然是好事;弟兄们各怀私利,失去往日的纯真,当然是坏事。”
阿济格:“既然二哥说各怀私利,指的谁?干了些什么?”
阿敏却故意闪烁其词:“非常时期,不便乱说闲话。”
阿济格有意识地刺激他:“二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吞吞吐吐的娘娘腔?”
阿敏捅了他一拳,笑骂道:“再胡说,小心二哥揍你!跟你说实话吧,别看老二、老八表面上正义凛然,实际上各有各的算盘。老二代善知道自己争当大汗的难度很大,便做出高姿态,想力推皇太极,抢一个拥立大汗的头功,长保后世子孙的富贵。老八皇太极的实力,争不过你和老二,干脆以退为进,处处显示谦让,争取大家的好感。两强并立相持不下时,第三方容易胜出,这是不争之争。”
阿济格有些不理解:“什么叫不争之争?”
阿敏:“听说这是老子《道德经》里的话,准是范文程那家伙的主意。不要小看读书人,有时候,他们一个好主意,顶得上咱们万千甲兵。”
阿济格脱口而出:“梅之焕比范文程不差!”
阿敏一愣,问道:“梅之焕?就是孙承宗派来吊唁的那个使者吗?”
阿济格有些后悔,但说出去的话已无法收回,只得点点头。
阿敏问:“你和他私下有过接触?”
阿济格赶快矢口否认:“没有,只和范文程、萨哈廉去驿馆拜会过一次。”
阿敏追问:“对他印象很好吗?”
阿济格坦诚地答:“是的。”
阿济格又想了想,干脆单刀直入,直接问阿敏:“二哥,既然你看出来老二是想抢个拥立大汗的头功。那么,你为什么不抢呢?”
阿敏稍微一愣,立即问:“拥立你吗?”
阿济格反问:“不可以吗?我有大汗的传位诏书,有母妃对两黄旗的影响,有两个旗加十五个牛录的军民支持,若再有你和济尔哈朗两蓝旗支持,难道不是胜券在握吗?”
阿敏见他如此侃侃而谈、信心满满,便低下头沉思了半天,才说:“十二弟,这事太大,我得和济尔哈朗仔细商量一下,才能回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