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燕京魏宅密室内。
魏忠贤、顾秉谦、魏广微、崔呈秀四人围着一个大理石圆桌坐着。
魏忠贤低沉地说:“各位,上次孙承宗私自带兵回京,犯了大罪。咱家派兵捉拿,因为走露消息,所以功亏一篑。这次咱们要商量一个万全办法对付他。”
崔呈秀:“九千岁,咱们是不是先把孙承宗的辽东督师拿掉,削去他的兵权,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魏忠贤夸奖崔呈秀:“你的想法很好,具体怎么做?
顾秉谦不甘落后:“如今内阁、都察院大部分都是咱们的人,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魏忠贤:“首辅大人,别把事情看得那么简单。”
顾秉谦看出魏忠贤对自己不满,一时却没想出词来。
魏广微想给顾秉谦打圆场,也想表现自己,便说:“首辅大人在都察院里有十几个门生,轮番上折,揭发孙承宗贪污军饷、滥报军功、劳师糜饷、逡巡不前。”
崔呈秀:“大家别忘了,孙承宗是两代帝师,先帝爷和万岁爷登基,他都立下大功,万岁爷对他非常信任。”
顾秉谦心思转得飞快,立即说:“难道他的功劳比韩信、岳飞还大?咱们只要一口咬定他尾大不掉,百遍千遍地重复上折,万岁爷的信任就得打折扣。”
魏忠贤:“顾阁老说得很好,你们速去安排,咱家就等着听好消息。”
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内。
顾秉谦、魏忠贤各自抱着一大摞奏折,手忙脚乱地放在天启面前的书案上。
天启看着有些奇怪,问道:“顾阁老、魏大伴这是怎么回事?”
顾秉谦赶紧回答:“回皇上,这些都是言官弹劾孙承宗的奏章,一共二百一十三份。”
天启惊讶地问:“怎么会有这么多?”
魏忠贤:“万岁爷看看吧,孙承宗的罪行真不少。”
天启:“这么多奏折,朕一下子也看不完。”
顾秉谦:“皇上,臣已经做好节略,概括起来说,罪名共有十条。”
天启大吃一惊:“十大罪状?顾阁老简略说说。”
顾秉谦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抑扬顿挫地念道:“孙承宗身为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受天子之命,出镇辽东,不思上报圣主下救百姓,反而滥用职权,贻害国家。为修边城,大肆征发农民,艰苦劳作两年之久,其罪一也;农民修城之时,官兵持械弹压,怨声载道,其罪二也;辽东实有官兵六万五千三百名,孙承宗每月按十二万一千名支饷,贪污数额巨大,其罪三也;近年辽东仅发生宁远、锦州两战,孙承宗却报阵斩叛匪五千多名、击伤无数,滥报军功,其罪四也;孙承宗督师近四年,仅恢复两城,任凭大多国土沦陷,其罪五也;孙承宗在辽东,花费国家无数钱粮,其罪六也;沈阳、辽阳、广宁等地,均系辽东重镇,孙承宗却久久不思恢复,其罪七也;袁崇焕本为小县县令,孙承宗徇私情保举升任主事、道台,其罪八也;赵率教犯罪当斩,孙承宗枉法释放并官复原职,其罪九也;辽东军民只知有孙督师,而不知有大明皇上,其罪十也。”
魏忠贤等顾秉谦一念完,立即说道:“万岁,这十大罪状桩桩件件证据确凿,应该吧孙承宗逮进诏狱严审,以便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天启乍一听这十大罪状,非常震惊,可静下心来一想,多数是大而无当地乱扣帽子,便说:“大明人历来有拼凑十大罪状的习惯,朕觉得只有贪污军饷一项,值得一问,其余的过于牵强附会。”
魏忠贤:“那就立即派人前往辽东,调查落实贪冒军饷一案。”
天启摇摇头:“让朕考虑考虑再说。”
山海关督师行辕小客厅内。
梅之焕风尘仆仆地进来,孙承宗满面笑容地迎接:“松文兄辛苦,快坐,请喝茶。”
梅之焕端起一碗茶,一饮而尽:“真是有点儿渴了。”
孙承宗:“你这次从燕京来,路上走了几天?”
梅之焕:“三天。”
孙承宗:“为什么赶得这么急?”
梅之焕:“孙阁老,魏忠贤等人在背后大搞阴谋诡计,撺掇二百多官员轮番上奏折弹劾你。英国公得到消息,命我火速赶来报信。”
孙承宗不动声色,淡然一笑,说:“不足为奇,大概还罗列了十大罪状吧?”
梅之焕惊讶地问:“孙阁老难道真像民间传说的那样,如诸葛亮一般能掐会算?”
孙承宗轻蔑地说:“官场上无耻之徒惯于搞这些名堂,用不着能掐会算就知道。皇上什么态度?”
梅之焕:“据说皇上不大相信,但英国公让我来提醒你,魏忠贤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孙承宗:“他们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轮番上折弹劾,不要理会,咱们该怎么干还怎么干。且看皇上怎么处理吧。”
夜,燕京魏宅密室内。
顾秉谦:“九千岁,看来万岁爷对那孙承宗是真有感情,如山的奏折也动摇不了。”
魏忠贤:“你们平日常常自夸满腹经纶,事到临头,拿出个主意来呀!”
顾秉谦与崔呈秀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魏忠贤盯住魏广微:“魏阁老,你说怎么办?”
魏广微绕室彷徨、苦思冥想,其余三人都盯着他看。
过了半天,魏广微才说:“孙承宗不是自命清高吗?咱们只要说服皇上,下旨让他就这十大罪状明白回奏,他在全天下人面前就清高不起来。就是皇上不撤他的职,他也没脸再在辽东、在大明官场待下去。”
顾秉谦、崔呈秀立即称赞:“魏阁老神机妙算!”
魏忠贤:“说服皇上下旨,没那么容易。”
顾秉谦:“咱们就不停地上奏折,皇上绝不会替他死撑着。”
魏忠贤:“你们赶快安排。”
紫禁城乾清宫正殿内。
顾秉谦、魏广微、魏忠贤、王体乾一人抱着一大摞奏折,静静地放在天启面前的书案上。
四人都不说话,站在一旁看着天启。
天启问王体乾:“王大伴,这些奏折又是弹劾孙承宗的吧?”
王体乾点点头:“是,一共三百九十件。”
天启问:“是不是吾师真的罪恶滔天?”
魏广微不急不慢地说:“皇上,臣以为群臣如此锲而不舍地弹劾,也许有一定道理;但也不能确定孙阁老就一定有多大罪恶,因为奏折上的话不可全信。”
天启点点头。
魏广微接着说:“可是,皇上和内阁不能不给百官、给天下人一个明确交代。”
天启有些为难:“朕并不了解实情,怎么交代?”
顾秉谦:“内阁也不了解实情,怎么交代?”
魏广微:“只好由皇上下旨,命孙承宗就奏折里提出的问题,做个详细答复。”
天启犹犹豫豫地说:“这样对吾师压力太大,不妥,不妥。”
顾秉谦:“如果孙承宗没有答复,百官仍然会上折弹劾,皇上和内阁的压力就更大。”
魏忠贤:“万岁,老奴觉得只是让孙承宗答复一些问题,他不应该有多大压力,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王体乾:“魏公公说得太好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是该让孙承宗明确答复。”
顾秉谦、魏广微同时说道:“该让孙承宗明确答复。”
天启无可奈何:“好吧。”
山海关督师行辕大堂内。
孙承宗、袁崇焕、祖大寿、赵率教、梅之焕、红霞正在议事,行辕外响起一个尖利的声音:“圣旨下,孙承宗接旨!”
孙承宗赶快整整衣帽,快步走到大堂外跪倒。
王体乾双手捧着黄綾圣旨,在孙承宗面前昂然站定,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日言官纷纷上折,弹劾孙承宗种种不法之事,综其所言,罪名约有十条之多——为修边城,大肆征发农民,艰苦劳作两年之久,其罪一也;农民修城之时,官兵持械弹压,怨声载道,其罪二也;辽东实有官兵六万五千三百名,每月按十二万一千名支饷,贪污数额巨大,其罪三也;近年辽东仅发生宁远、锦州两战,却报阵斩叛匪八千多名、击伤无数,滥报军功,其罪四也;孙承宗督师近四年,仅恢复两城,任凭大多国土沦陷,其罪五也;孙承宗在辽东,花费国家无数钱粮,其罪六也;沈阳、辽阳、广宁等地,均系辽东重镇,却久久不思恢复,其罪七也;袁崇焕本为小县县令,徇私情保举升任主事、道台,其罪八也;赵率教犯罪当斩,枉法释放并官复原职,其罪九也;辽东军民只知有孙督师,而不知有大明皇上,其罪十也。朕体恤吾师积年辛劳,不忍切责。但亦不尽信浮言,只命孙督师就上述弹劾明白回奏,以安人心而靖浮言。钦此。”
孙承宗叩头道:“臣孙承宗领旨谢恩。”
王体乾向前把圣旨交到孙承宗手上,并伸手扶起孙承宗,笑眯眯地说道:“咱家只是奉命行事,咱家也知道孙阁老或许是冤枉的,既然皇上命你明白回奏,你就勉为其难吧。”
孙承宗淡淡地说道:“多谢王公公照应。来人,送王公公去驿馆歇息,细心照料。”
一个军官走过来,搀着王体乾走出行辕。
孙承宗拿着圣旨,微微皱着眉头走回行辕大堂。
袁崇焕等五人迎上来,围住孙承宗。
袁崇焕忿忿不平地说:“一方面说不尽信浮言,另一方面又命明白回奏,看来皇上是被宵小迷惑了。”
梅之焕轻轻地从孙承宗手中拿过圣旨,细读一遍,才说:“我看他们罗列的十大罪状,绝大多数是浮夸之词,也许只有贪墨军饷一条和最后一条打动了皇上。”
红霞斩钉截铁地说:“唯有这两条,孙先生是最冤枉的!”
祖大寿说:“我们辽东十二万将士,可以联名上奏,为孙督师辨冤。”
赵率教立即响应:“祖将军的办法好,他们有几百个阉党轮番上折弹劾,我们有十二万将士血书联名辨冤。”
梅之焕摇摇头说道:“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尽量不要血书联名辨冤。”
赵率教不服气,问道:“为什么?难道皇上只信阉党的胡说八道,不肯信前线将士的切身体会?”
袁崇焕替梅之焕回答道:“你们没听清圣旨上的最后一条罪名吗——辽东军民只知有孙督师,而不知有大明皇上,这恰恰是皇上最忌讳的。你弄一个十二万将士的联名血书,不就坐实了这一点吗?”
梅之焕点点头。
赵率教、祖大寿恍然大悟,也跟着梅之焕点头。
孙承宗苦笑道:“想不到啊,我孙承宗今天会落到要辨冤的地步!各位请回吧,老夫要静静想一想。”
红霞搀着孙承宗慢慢走进后堂。
袁崇焕等四人愣在原地,默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