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吴县大街上。
周顺昌若无其事地走在前面,太监、武士拉着魏大中紧跟在后面,一会儿就被百姓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个花白胡须文质彬彬的老者问:“周大人,你这是要去哪儿?”
周顺昌拱手道:“大叔,魏忠贤抓魏大中,我说了两句公道话,他们就要把我带走。”
老者气愤地质问太监:“你们还讲不讲王法?”
武士头目怒喝道:“魏公公的话就是王法,再问就割你的舌头!”
颜佩韦、杨念如走到前面,质问武士头目:“你们逮捕人,是奉谁的命令?”
武士头目骂道:“大胆刁民,老子奉魏公公的命令,谁敢阻拦?”
颜佩韦理直气壮地说:“原以为是天子命令抓人,却是魏忠贤这个阉人的胡言乱语。吴县父老乡亲们,都有谁平日受过周大人的接济?”
百姓中立刻有几十人举手抢着说:“我,我,我,我……”
杨念如问:“咱们能答应他们带走周大人吗?”
百姓们同时发出怒吼:“不能!不能!不能!”
周顺昌深深鞠躬,说:“我不想连累大家,只有一事相求——我女儿已经许配给魏大中的儿子为妻。我走之后,请乡亲们帮忙把婚事办了。周顺昌感激不尽!”
老者激动地说:“周大人是千年难遇的义士,孩子的事包在我们身上。”
颜佩韦振臂一呼:“咱们不能让他们带走周大人!”
武士头目拔出刀威胁颜佩韦:“老子先砍了你的脑袋!”
颜佩韦飞起一脚踹倒武士头目,百姓们齐声喊打。
一个壮汉又踹倒一个武士。
百姓们喊打喊杀声惊天动地。
几十个大汉围住倒在地上的武士,纷纷使劲猛踹。
其余几个锦衣卫武士,被百姓们拦在外面,根本无法出手营救自己的同伴。
眨眼之间,倒在地上的两个武士口鼻耳朵一起出血,气绝身亡。
武士们高声喊起来:“抓凶手,抓凶手!”
颜佩韦上前问道:“你想抓谁?你能确定哪个人是致人死命的凶手?”
许多百姓围上来,武士们胆怯了,缩在一起不敢声张。
一个太监赶快出来打圆场,说道:“各位乡亲,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带走魏大中交差,就没事了。”
杨念如威严地说:“你们想走,我们不拦;但必须把魏大中、周顺昌留下!”
太监不敢答应,但也不敢反驳,僵立在那儿。
魏大中向前走两步,对百姓们说:“乡亲们,我不能连累大家,让我跟他们走吧。”
周顺昌拱手道:“多谢各位父老乡亲。死人的事是因我而起,我跟他们走,免得他们再追究责任。”
百姓们敬佩地看着周顺昌、魏大中,慢慢地闪开一条路。
周顺昌扶着魏大中泰然自若地慢慢前行,太监、武士灰溜溜地低头跟在后面。
颜佩韦和老者齐声喊道:“二位大人一路保重!”
几千百姓高声喊道:“一路保重!”
燕京东厂提督衙门大堂。
魏忠贤歇斯底里狂叫:“反了,反了!东厂逮人,刁民竟敢反抗,还敢当众打死锦衣卫武士?”
顾秉谦:“这些刁民,要严厉镇压。不然此风蔓延开去,厂公威望就荡然无存。”
魏忠贤:“立即给南直隶巡抚毛一鹭下急递,查出领头闹事的,就地正法。”
顾秉谦:“周顺昌是有意跟厂公作对,绝不能轻饶。”
魏忠贤奸笑着说:“周顺昌自己送上门来,可怪不得咱家手黑。告诉许显纯,让他和魏大中一起吃足苦头,再做掉他们。”
顾秉谦:“好极了。”
南直隶吴县县衙前。
一张大大的白纸黑字告示,贴在衙门口左侧墙上。
一个中年书办,高声对围观告示的几十个人宣讲:“大家看好了,这是通缉杀害锦衣卫武士的告示,有检举揭发者,赏银五十两;有帮助官府缉拿成功者,赏银二百两。”
书办起劲儿地重复:“赏银五十两,赏银二百两!”
书办见人们反应冷漠,便恫吓道:“魏公公传下话来,五日之内抓不到凶手,出事现场沿街店铺人家,统统抓进县衙严刑拷问!”
一个宏亮的声音在附近响起来:“别问了,我们都在这儿!”
书办定睛一看,十几步开外,五个汉子镇定地站在那儿。
书办大惊,高喊起来:“快来人哪,抓住他们!”
颜佩韦轻蔑一笑:“你胆子也太小了,我们既然敢来,就不会跑。”
书办强作镇定,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五人依次答道:“颜佩韦,杨念如,沈扬,马杰,周文元。”
书办问:“你们和周顺昌是什么关系?”
周文元抢先答道:“我是周大人的轿夫,他们四人和周大人没任何关系!”
颜佩韦抢白书办:“还问什么,我们就是来送死的——打死锦衣卫全是我们五人所为,与别人无关。”
马杰:“我们被魏忠贤阉党所害,肯定会千古留芳。走!”
杨念如扬着头大骂:“毛一鹭,你这龌龊小人,投靠魏忠贤,暂时得意,必定骂名千载!”
颜佩韦:“不就是砍头吗?弟兄们,一起上路吧!”
在颜佩韦带领下,五人大踏步走进县衙。
书办和看告示的人都惊呆了。
燕京孙宅小客厅内。
张溥激切地向孙承宗说:“孙阁老,吴县五个义士的行为,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
孙承宗:“吴县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确实令人感动。”
张溥:“魏忠贤当道,达官贵人、豪强地主有几个人能坚持住自己的信念?五义士都是普通人,也许从来不知道诗书礼义为何物,却深明大义,先阻止阉党作恶,又慷慨赴死。简直让我们这些读书人汗颜。”
孙承宗:“我早就听说乾度兄是江南神童,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你该为他们写点儿东西,流传后世。”
张溥:“晚生已经写好一篇文章,请孙阁老指正。”
张溥从怀中掏出一篇文章,双手呈给孙承宗。
孙承宗接过来略看了两行,立即击节叹赏:“《五人墓碑记》,千古奇文啊!”
张溥:“孙阁老过奖。”
孙承宗忍不住高声朗读起来:“嗟夫!大阉之乱,缙绅而能不易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几人欤?而五人生于编伍之间,素不闻诗书之训,激昂大义,蹈死不顾,亦曷故哉?由是观之,则今之高爵显位,一旦抵罪,或脱身以逃,不能容于远近,而又有剪发杜门,佯狂不知所之者,其辱人贱行,视五人之死,视重固何如哉?”
张溥:“这篇文章,何时才能在世上广为流传呢?”
孙承宗:“乾度兄不要心急,也不要因为目前阉党来势凶猛而丧气。看看历史上,阉人干政能有几个长久的?”
张溥:“听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晚生受教良多,多谢孙阁老。”
孙承宗:“江南多山多水多才子,乾度兄风华正茂前途似锦,以后你要多多结交青年才俊,肯定有你们为国出力的大好时机!”
张溥:“孙阁老金玉良言,晚生铭记在心。”
孙承宗:“老夫明天就回辽东前线,希望日后再有聚谈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