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山海关翠华楼。
大红灯笼高高挂,照得里里外外一片朦胧迷离。
老板领着几个花枝招展的舞女,在大门口迎来送往。
一个秀才打扮的年轻人从门前经过,浓妆艳抹的舞女小翠疾走两步,一把拉住年轻人,哼哼唧唧:“吆,这位小爷一看就是个文曲星下凡。走吧,跟姐姐进屋乐呵乐呵。”
年轻人使劲挣脱纠缠,向前跑了。
小翠使劲啐了一口:“呸,一看就是个穷酸秀才,浑身榨不出二两油来,倒叫老娘白招呼半天。”
几个舞女站在旁边,看着她胡乱骂人,禁不住发笑。
小翠没好气地指着她们说:“笑什么笑,你们不也是一天没开张了?”
一个舞女反驳道:“没开张更好,老娘落得清闲自在。不像有些人,一会儿没人陪着玩儿,就痒痒得难受。”
小翠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掐着腰走向前问道:“你说谁?”
另一个舞女撇腔拉调地说:“哎吆喂,大小姐的脾气还真大呀,别人连说句话的权力都没有吗?”
小翠正要还嘴,却一眼瞅见宁远参将杜应魁领着几个人,便装走到跟前。便不管不顾地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腻腻歪歪地哼唧:“我的心肝儿宝贝儿,你不来她们总欺负我。”
杜应魁装腔作势地瞪着那几个舞女:“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惹我宝贝儿生气!”
几个舞女哄笑着就要跑开,杜应魁喊道:“小婊子们别走,今天老子要玩儿个八美庆团圆。还有我这几个兄弟,都要找三四个小婊子陪着玩儿玩儿。把老鸨子喊来!”
老板快似一阵小旋风,飘然而至,笑嘻嘻地说:“怪不得老身今天一早左眼老跳呢,原来是贵客上门啦!杜将军有什么吩咐?”
杜应魁财大气粗地说:“你们翠华楼今天老子包了,把别的客人统统赶走,关门!”
老板为难地说:“关门可以,撵客人不好吧。”
杜应魁把眼一瞪:“有什么不好,退给客人钱,我再加一倍赔偿;你们今天的生意老子全包!”
老板眼珠一转,立即喜笑颜开:“好好好,全听杜将军吩咐。”
几个舞女或撒娇,或陪笑脸,或千恩万谢,各自把房中的客人送出大门口。
杜应魁像在战场上一样发令:“关闭大门,寻欢作乐开始!”
十几个舞女涌上来,三四个缠住一个杜应魁的人,拉拉扯扯进了各自房间。
小翠带着七个舞女,一涌向前。围住杜应魁,抱腰的,搂肩的,拉胳膊的,还有吊在脖子上不撒手的,拥着杜应魁走进房间。
夜晚,翠华楼小翠房间内灯火通明。
酒宴早已安排妥当,小翠偎着杜应魁坐在上首,其余七个舞女各自落座。
小翠首先开口:“难得杜将军今天格外高兴,咱们姐妹陪他喝个同心酒好不好?”
杜应魁眉开眼笑:“还是我的小宝贝儿会说话,同心酒,同心酒,九人同干一杯酒,金银财宝天天有。”
小翠高喊着:“换大杯,一起干!”
一大杯酒落肚,量浅的小翠就有些酒意了,搂住杜应魁的脖子问:“宝贝儿,你今天碰上什么好事?拾狗头金了?升总兵了?”
杜应魁胡乱打岔:“你就当老子拾了一大块狗头金吧。”
小翠:“那可得分给我一块儿。”
杜应魁:“好,分给你一块儿!你们都给我听着,今天谁把老子伺候舒服了,老子明天就给她赎身,后天她就是参将的如夫人!”
那七个舞女,嗷嗷叫着争抢着扑进杜应魁怀里,乱摸乱拱。
只有小翠气哼哼站起来,走到窗下生闷气、抹眼泪。
杜应魁推开怀中两个舞女,走到窗下,扳过小翠肩膀亲了一口,笑骂道:“他妈的小婊子,老子开个玩笑你就当真了?整个翠华楼谁不知道你是我的老相好,要赎身你也得排第一名呀!”
小翠破涕为笑:“你知道人家心里有多爱你吗?”
杜应魁搂住小翠又亲一口:“知道知道,喝酒喝酒。”
小翠偎着杜应魁回到酒桌上,高声叫道:“咱们猜拳行令,喝个热闹痛快!”
舞女们齐声响应,摩拳擦掌,捉对儿拼酒。
一霎时,整个房间好几对儿“五魁首、六六顺、七个巧”地叫唤起来。
酒席散了,房间里只剩下半醉的小翠和酩酊大醉的杜应魁。
小翠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杜应魁搀扶到床上。
小翠一边费劲地给杜应魁脱衣服,一边问:“宝贝儿,你刚才说给我赎身、买房子、成亲可是真话?”
杜应魁醉眼朦胧、含混不清地答道:“小、小婊子,杜参将什么时候说,说过假话?睡觉,睡觉!”
小翠趴在杜应魁身上,一通乱吻。
近午,山海关赌狗场。
瘦削油滑的赌场老板高声宣布:“各位大爷,现在小人再宣布一遍赌场规矩。各位看清楚,这儿是五条跑道,一、二、三、四、五号灵缇各占一条跑道。请各位大爷看清楚跑狗,选中一条灵缇下注。下多少两银子,输赢就是多少两银子,赢家赌场十抽一,输家血本无归。开始下注!
便装的杜应魁在几个人簇拥下,来到跑道头上,仔细察看灵缇。
一个瘦高个指着二号灵缇说:“杜将军,看这条狗,腿长腰细嘴巴尖,典型的常胜身材,下这条狗。”
一个矮胖子指着三号灵缇说:“杜将军,看这条狗,除腿长腰细嘴巴尖之外,蹄子还大,抓地蹬腿有力量,下这条狗。”
杜应魁笑呵呵地看看二号,再看看三号,显然是拿不定主意,最后抓出一个铜钱,向上一抛,说道:“正面下二号,反面下三号,一千两!”
铜钱落地,杜应魁一看,立即喊道:“下三号,一千两!”
赌场上,五条灵缇拼命往前跑,渐渐地,三号落后了。
杜应魁气得跺脚骂娘,高声喊道:“再下再下,还是一千两!”
赌场上,五条灵缇又拼命往前跑。
杜应魁又气得跺脚骂娘,声嘶力竭地高喊:“再下再下,还是一千两!”
瘦高个止住杜应魁:“连输两千两,算了吧将军,你一年俸禄才多少两?”
杜应魁狠狠地骂道:“呸,真他娘晦气,老子不玩儿了!”
一直在旁边冷眼盯着杜应魁的商人打扮的范文程,走上前来一把拽住他,说:“杜将军,不能认输,看我的。”
范文程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塞到赌场老板手里:“再来一局。”
赌场老板一看银票,立即高声喊道:“银票两千两,再开一局!”
赌场伙计们马上动手,安排五条灵缇各自站到跑道上。
范文程凑近杜应魁耳边说:“杜将军,你押五号,两千两,赢是你的,输算我的。”
杜应魁用疑惑的眼神看了范文程一眼,范文程笑道:“没什么,随便玩儿玩儿,交个朋友。”
杜应魁放心了,高喊一声:“两千两押五号!”
范文程冲老板打个手势,老板发令:“开始!”
五条灵缇拼命向终点跑去,片刻之后,果然是五号获胜。
杜应魁高兴地拍着范文程肩膀说:“兄弟,你真神!我请你喝酒。”
杜应魁斟了满满两大杯酒,双手端给范文程一杯,自己又端起一杯,说:“兄弟,咱们是萍水相逢,难得你如此仗义,杜某敬你。”
二人干了一杯酒后,杜应魁才问:“兄弟高姓大名?”
范文程:“小人杜春霖,与将军五百年前是一家。”
杜应魁高兴地说:“现在也是一家,你就是我的亲兄弟,再喝三大杯!”
一连四大杯酒落肚,范文程看出杜应魁是真高兴,便说:“杜大哥,你在军队里干了二十多年吧?”
杜应魁点点头。
范文程:“二十多年出生入死,才熬个参将,你觉得值吗?”
杜应魁有些丧气,但仍然强撑着说:“大部分与我经历相同的,还不如我呢。”
范文程:“明朝总兵是有固定数额的,大哥这个参将离总兵虽只有一步之遥,但也许得熬上十来年。”
杜应魁:“有什么办法呢?”
范文程:“办法有的是,只怕咱们兄弟俩交浅言深,说出来不合适。”
杜应魁来了兴趣:“兄弟,你尽管说。”
范文程:“你看明朝的气数还能保持多久?”
杜应魁警惕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范文程:“表面看来,大江南北一片繁荣昌盛,可东有后金,西有戎狄,南有南蛮,北有蒙古,真是四面楚歌。我看朱明撑不了多久。”
杜应魁低喝一声:“这是什么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范文程:“大哥,我早就仰慕你的威名,是真心交你这个朋友。实不相瞒,我是大金大学士范文程。”
杜应魁大惊:“你,你来干什么?”
范文程:“给大哥送一场荣华富贵。”
杜应魁:“就凭你?”
范文程:“小弟微不足道,但大金如日中天。”
杜应魁:“胡说,就凭十来万叛匪也想吞下我大明九万里山河?”
范文程:“朱明经过嘉靖、万历几十年瞎折腾,已经腐烂透顶,即使张居正再世也救不了它。”
杜应魁:“再胡说就把你送进衙门吃板子!”
范文程淡然一笑:“兄弟既然敢来,就不怕死。只是我死后就没人保护大哥了。”
杜应魁:“什么意思?”
范文程:“单单大哥这些年冒领军饷一项,足以抄家杀头吧?有人已经掌握充足证据,随时都可以告发你。是我们花大钱压下此事,暗中保护着你。”
杜应魁:“你们为什么这样做?”
范文程:“爱惜将才。”
杜应魁像一个泄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发呆。
范文程掏出一张三万两的银票,放到杜应魁面前:“大哥不用怕,原先怎么干以后还怎么干,适当时机我会去找你。咱们隆隆烈烈干一场,挣个王公之位裂土封疆,荫及子孙后代,也不枉此生。”
杜应魁盯着银票两眼放光,口中却说:“兄弟,让我好好想想。”
第二十五卷完